“去不了?”
沈姜輕聲。
她慢慢收回視線,唇角浮起不在意的弧度:“是不敢去吧?也沒什麽要緊,今日過後,他将再不是天子,隻是我沈姜養的,一條苟延殘喘的狗……”
她扶着南寶衣的手,從容踏進了鳳辇。
皇宮門口,文武百官世家貴族的車駕全部到齊。
随着鳳辇擡出來,旗幡招展,儀駕啓程,在金吾衛的護送之下,浩浩蕩蕩地往城郊金雀台而去。
金雀台位于烽火台第一關。
樓台巍峨高聳,淩雲哨塔的金頂之上,置着一座展翅大金雀的雕像,氣勢直沖雲霄,仿佛即将入雲化龍。
九十九階的高台之上,祭天的香案已經陳設妥當。
百官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台階兩側,仰頭注視高台的女人,臉色微妙而複雜。
自古以來,都是天子率領文武百官來郊外祭天,從沒有聽說過皇後代天子祭天祈福的。
沈皇後這是要……
謀逆啊!
然而金雀台四周圍滿了金甲侍衛,铠甲折射出森冷的光,着實令人畏懼,于是百官哪怕心有不甘,也莫不敢言。
“吉時到——”
禮官高聲。
那身穿紫色華服的皇後,眉目冷肅端嚴,手持點燃的線香,按照天子的規格和禮儀,恭敬地向上蒼祭祀祈福。
“煌煌我祖,萬世垂功;開先立極,澤被寰瀛……”
念誦祝文的聲音端莊沉穩。
南寶衣站在她身後。
她沒聽那長長的祝文,悄悄朝台下張望。
百官們站在台階兩側,像是一座座石雕。
她一一看過去,沒找到蕭弈的身影。
他去哪兒了?
南寶衣心裏像是打着一面小鼓,又緊張又期待。
因爲太冷的緣故,她情不自禁地把指尖縮進袖管。
她望向天際,今日天氣沉冷滴水成冰,雲層烏壓壓地堆積在天上,可是四周半點風聲也沒有,四起的迷霧,逐漸籠罩了遠處的山川,那山川和大地都是沉默的,連一隻掠過烽火台的飛鳥也沒有。
這樣的景緻,給她一種風雨欲來的危機感……
沈皇後終于念誦完祝文,已經是一刻鍾以後。
南寶衣回過神,按照事先做好的準備,恭敬地退下幾級台階,撩袍跪下,拱手高聲:
“娘娘英明神武,才造就了今日的大雍。上蒼有意讓娘娘爲帝,因此降下神石以作神谕。百姓崇敬娘娘,甚至不惜寫就萬人血書,懇求娘娘繼位。請娘娘念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登基爲帝,照拂蒼生!”
沈皇後黨派的官員紛紛出列,跟着跪倒在南寶衣身後,附和道:“請娘娘念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登基爲帝,照拂蒼生!”
他們齊聲高呼,聲音反複回蕩在山川大地之間,像是神靈也在附和這句話。
沈姜獨自站在金雀台上。
深紫色的裙裾帶出一抹威嚴的亮色,她面無表情地俯瞰群臣,做着最後的客套:“你們總求本宮登基,可本宮一介外姓之人,如果貿然登基稱帝,那與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又有何區别?”
南寶衣恭聲:“娘娘德高望重福澤蒼生,豈是亂臣賊子可以相比的?更何況,天子親筆寫了禅位诏書,所以您登基是名正言順的。您登基,是順天意順民心,是爲了百姓,是爲了大雍的江山社稷!”
多麽光明偉岸的理由。
沈姜彎了彎唇。
她喜愛南寶衣,也是因爲這小姑娘臉皮厚,幹得了伺候人的差事,也當得起人人唾罵的佞臣,膽大心細,用着放心。
她沉吟:“既然如此……”
南寶衣立刻會意,起身走到金雀台上。
她喚來宮女。
宮女們手捧紅漆托盤,帝冠、冕服等物早已準備妥當。
南寶衣恭聲:“求娘娘加冠!”
沈姜睨向漆盤。
漆盤裏都是帝王專用的東西。
她輕撫過那頂十二旒珠的帝冠,黃金打造,垂珠圓潤剔透,兩側垂落着長長的天河帶。
她終于要成爲女帝了。
坐擁江山,正大光明地号令諸侯,更将那個男人羞辱得體無完膚……
沈姜深深呼吸。
她展開雙臂:“更衣。”
南寶衣道了聲“喏”。
她和幾個女官一起,小心翼翼爲沈皇後取下刺繡鳳凰的大袖,再仔細穿上一件件複雜的冕服和蔽膝、羅帶等物。
官員們注視着一切,臉色更加複雜。
本該母儀天下的皇後,卻穿上了帝王的龍袍。
古往今來,尚且沒有幾個男人敢公然稱帝,可是她一個女人,卻堂而皇之地搞出稱帝這一套。
今後,他們這些世家高官,難道真的要匍匐在她的裙下?
百官愁緒滿懷。
金雀台上,南寶衣已經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頂帝冠。
正要侍奉沈皇後戴上,金雀台下突然響起一聲“且慢”。
沈行書站在台階上,臉色煞白:“娘娘當真要如此?”
沈姜面無表情:“朕知道,今天的登基絕不會一帆風順。卻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出來阻攔的,會是朕的親兄長。”
她竟然自稱“朕”!
沈行書捏緊雙拳,沉聲:“沈家不敢稱滿門忠烈,對皇族卻也算忠心耿耿。皇後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将來自食惡果?我沈家,擔不起謀朝篡位的罪名,今日當着所有人的面,我便與皇後娘娘做一個了斷,從今往後,娘娘再不是我沈家人!”
金雀台格外寂靜。
沈姜注視着沈行書,眼神沉靜。
她微笑,笑容卻不達眼底:“朕掌權二十年,這二十年間,大肆提拔沈家族人,爲沈家帶去了諸多好處。如今哥哥害怕了,便要與朕一刀兩斷……哥哥的心,何其薄涼?”
沈行書脊背挺直,沒有回答她。
沈姜輕嗤。
她慵懶振袖,漫步在金雀台上,居高臨下地盯着文武百官:“還有誰?還有誰不滿朕稱帝,一并站出來。”
百官面面相觑。
他們可不是沈行書。
有個親兄長的身份在,無論說什麽都不會招來殺身之禍,他們隻是尋常人,哪敢直接反對她稱帝?
沈姜譏諷:“心中不滿,卻不敢說出來。什麽忠臣傲骨,什麽八尺男兒,也不過如此——”
“本王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