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聽得一愣一愣。
老人家最信這些。
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立刻帶頭振臂高呼:“神迹啊,這是神迹!快,大家快拜一拜神迹,會沾上福氣哩!”
一時間,前來圍觀的百姓,紛紛激動地跪倒在地。
南寶衣很滿意這個效果。
巨石是昨夜偷偷從宮裏運出來的,地面的大坑是叫人連夜挖出來的,篆體金字也是請工匠提前刻上去的。
爲的,就是營造出天降神石的迹象。
她信步走下宮樓。
穿過人群,她徑直走到巨石旁邊,朝石頭拱了拱手。
她轉向衆人,高聲道:“天降神谕,女帝将代天下。如果我沒有猜錯,谶言裏的‘女帝’,指的就是皇後娘娘。娘娘年少時就征伐四方,大雍能夠穩坐第一強國的位置,與娘娘的功績密不可分。既然上天作出這樣的指示,咱們也應該照做才是。”
衆人對視,紛紛贊成點頭。
南寶衣命人取來一卷長長的絹帛:“還請諸位,在絹帛上簽字按手印,求天子禅位于娘娘。隻有順天而爲,咱們才不會觸怒天道,引來上蒼懲罰。”
她說得頭頭是道。
然而百姓也不傻。
貿然簽字畫押,要求天子禅位,萬一被朝廷追究,那可如何是好?
南寶衣見他們猶豫,于是幹脆利落地咬破指尖,率先在絹帛上寫出自己的名字:“且不說咱們這是順天而爲,滿城百姓多達數百萬,就算朝廷追究,正所謂法不責衆,他們又怎麽追究得起來?”
“南寶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在雪白的絹帛上一揮而就。
見百姓仍舊猶豫,南寶衣擲地有聲:“今日事成,便是咱們所有人的功勞。若是事敗,我南寶衣,願意一人承擔所有責任!”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
衆人看看南寶衣,又看看那塊震懾人心的神石。
如果違背神谕,會被懲罰吧?
最後,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滿城百姓一擁而上,紛紛在絹帛上落下一個個鮮紅的名字和手印。
短短半天時間,皇城風起雲湧。
要求天子禅位、皇後登基的訴求,傳遍了整座長安城。
……
“胡鬧!”
醉花陰。
高樓雅座,周家大郎君氣得狠狠拍了拍桌子。
蕭弈、裴家夫婦、唐骁等人也在。
周霆聲怒不可遏:“什麽神石,什麽神谕,她又是從哪本書上翻出來的主意?!用這種卑劣手段,爲沈皇後上位做鋪墊,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她可真是背叛得徹底!她忘了三殿下他們,是怎麽死的了嗎?!”
周聆書也沒心思塗脂抹粉了。
他收起掌鏡,爲難地小聲道:“興許是有什麽苦衷吧?”
周霆聲憤怒地望向蕭弈:“難道雍王就這麽縱着她胡鬧?先是打壓世家官員、擢拔女子爲官,後又搞出神迹這一套,實在令人失望!”
蕭弈面色如常,輕輕吹了吹茶湯。
南嬌嬌的一切行動,都在他和蕭随的計劃和默許之内。
有什麽可着急的?
“雍王?!”
周霆聲不悅。
蕭弈态度淡然:“不可說。”
當初太子皇兄事敗,是趙家女出賣了他。
所以,哪怕再信任眼前這些人,他也不會輕易透露核心計劃。
這一次宮變,他絕不會重蹈皇兄的覆轍。
周霆聲壓抑不住怒火,臉色格外陰沉:“我知道,雍王愛她。即便将來我等事成,您也不會懲罰她,對不對?”
蕭弈不置可否。
周霆聲盯着蕭弈看了片刻,終是失望地離開了醉花陰。
他在街上站了很久,突然往梧桐小巷方向走去。
……
宮門外。
那卷長長的雪白絹帛上,逐漸寫滿了成千上萬個名字。
南寶衣吩咐嘗心收好絹帛,隻等早朝時獻給沈皇後。
嘗心在她耳邊小聲道:“王妃,這裏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可是那些世家官員卻一個也沒有到場……”
“大約正聚在一起議論呢。”南寶衣哂笑,“沒有到場才好,這代表他們根本就不支持沈皇後,否則,他們定然會馬不停蹄地入宮報喜領賞。”
她望了眼烏雲壓境的天色,吩咐侍衛前來駿馬。
她利落地翻身上馬:“明天休沐,今兒咱們回家住。我有小半個月沒看見祖母,心裏想得慌。”
打馬行過長安街道,處處都在議論天降神石。
南寶衣聽着好玩。
瞧見街上有賣酥皮烤鴨的,想起祖母愛吃那個,她又取了荷包,親自跑到酒樓買了兩隻,打算晚上好好吃一頓家宴。
主仆倆剛回到南府,雷聲轟鳴,滂沱秋雨瞬間落了下來。
南寶衣邊往松鶴院走,邊擦拭沾濕的衣肩:“幸好咱倆走得快,不然就要成落湯雞了……”
到了松鶴院,卻見院子裏出奇的安靜。
南寶衣正要去廳堂給祖母請安,守在廊下的季嬷嬷連忙迎了上來,拉過她的手,壓低聲音:“小祖宗,您可回來了!”
“嬷嬷怎麽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季嬷嬷使了個眼色:“家裏來人了,正告姑娘的狀呢。”
南寶衣不解:“告狀?”
話音剛落,就聽見廳堂裏傳出蒼老威嚴的聲音:
“小五,你進來!”
小五……
南寶衣眨了眨眼。
祖母一向喚她嬌嬌兒,隻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喚她小五。
她瞅向季嬷嬷,季嬷嬷噤若寒蟬,挑開了氈簾。
廳堂裏除了祖母,還坐着周霆聲和那些寒門子弟。
少女嬌美白嫩的小臉,瞬間彌漫上寒意。
怪不得祖母生氣,原來是周霆聲帶着這群人,來她家告狀……
渾身的血直沖天靈蓋。
她拎着酥皮烤鴨,快步踏進門檻,厲聲道:“周霆聲,朝堂上的事,咱們便在朝堂上解決,你帶他們來我家告狀,算怎麽回事?你還是不是男人?!你賤不賤?!”
老人家氣得不輕:“怎麽跟人說話的?小五,你跪下!”
南寶衣狠狠瞪着周霆聲,倔強道:“我不跪!”
老人家更氣,因爲昨夜着涼的緣故,劇烈咳嗽起來。
季嬷嬷趕緊呈上溫茶爲她順氣。
南寶衣本來鼓着腮幫子生悶氣,瞧見祖母雙鬓雪白,又咳嗽得厲害,鼻尖一酸,委屈着跪了下去:“我跪就是,祖母不要生氣……”
老人家怎能不生氣。
她如今年紀大了,已經不管府裏的庶務和生意,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麽情況。
她以爲她的嬌嬌兒是個大官,不知道有多麽爲她驕傲,卻萬萬沒想到……
老人站起身,紅着眼睛質問:“祖母問你,你有沒有在朝堂上胡作非爲,有沒有排擠其他官員?”
南寶衣默了片刻,慢慢垂下頭:“有。”
老人忍着淚,又問:“你擔任中正選拔官員的時候,有沒有拿身體缺陷去嘲諷寒門子弟,有沒有拒絕錄用寒門的書生?”
南寶衣咬着唇。
老人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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