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跪倒在地,焦急道:“針灸、灌藥、偏方,什麽法子都用了,可殿下就是緩不過來。再拖下去,恐怕熬不過兩天,殿下就得……”
他驚懼地深深低下頭。
沈姜垂着眼簾。
纖長的睫毛在面龐投落陰影,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明明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可是這一刻,她是沉默的。
隔着佛桌,坐着蕭煜。
明明是碧海潮生的春夜,可他卻穿着一襲厚重的大氅,像是從風雪裏走來的夜歸人,一堵無形的壁障隔開了他和沈姜,他們像是錯落在春與冬兩個季節的人。
他問道:“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院判搖了搖頭:“微臣等人還請教過國師和蜀郡神醫姜歲寒,可是連他們兩人也束手無策,說是回天乏術,讓盡早準備後事。微臣琢磨着,既然醫不回來,不如試試沖喜?據說民間一直有這個法子呢。”
蕭煜轉向沈姜,“你覺得呢?”
沈姜神思遊離。
腦海中走馬燈般掠過很多人,她的嫡長子,她的女兒,蕭磐玉……
所有的面容都是她熟悉的,然而他們卻像是溪水之上的落花瓣,抓不住,握不緊,終将被水流帶去未知的海底。
如今,阿随也要跟着離開了嗎?
“皇後。”
蕭煜提高聲音。
沈姜回過神。
夜風透窗而來,明明是春夜,她卻感到一絲涼意。
她下意識撫了撫手臂。
蕭煜蹙了蹙眉,褪下大氅遞給她:“穿上。”
大氅潔白柔軟,用銀線滿繡水墨山河,依稀帶着他身上特有的竹柏香,十分幹淨清爽。
沈姜卻無端升起一股叛逆和怒氣。
她推開大氅,冷淡道:“既然要沖喜,那就盡快準備起來。傳本宮懿旨,四皇子明日大婚,請所有世家來上陽宮吃酒。”
院判遲疑:“娘娘,最關鍵的不是酒席,是沖喜的人選啊!”
“除了南寶衣,還有别的人選嗎?”沈姜沉聲,“本就和阿随有婚約,還偏偏推了阿随。身爲罪魁禍首,如果她不能叫阿随恢複如初,本宮就廢了她!”
院判擦了擦額頭冷汗,連忙稱是。
蕭煜爲她添了一盞茶,低聲道:“南寶衣是阿衍心愛的女子,你胡亂指婚,會叫孩子們更加恨你……”
沈姜嗆他:“要你管?”
蕭煜被迫咽回了剩下的話。
上陽宮的宮女們開始忙碌,将紅綢、紅燈籠等物挂滿宮廷。就連正殿也張燈結彩,逐漸變了模樣。
一名宮女低眉順眼,用金盞紅燭換了佛桌上的青紗燈籠。
蕭煜注視着紅燭,突然道:“你還記得,當年與朕大婚那夜的情景嗎?也是滿宮紅燭,也是滿目喜慶,你手持禮扇坐在龍榻上——”
“不記得了。”
沈姜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蕭煜眼底掠過失落。
他咳嗽了幾聲,又道:“那一夜,你想嫁的郎君,其實是江南的那位琴師吧?皇後,你是如此,南寶衣也是如此,她也想嫁給心愛之人,你又何必棒打鴛鴦?甚至,還爲阿衍安排了魏小憐那種身世低微的王妃……你我的恩怨,何必牽扯孩子,也爲他們想想吧?”
明明貴爲天子,可蕭煜的語氣卻非常卑微。
沈姜并不買賬。
她揉了下額角,扶着女官的手站起身:“此處聒噪,去園子裏走走。園林裏的宴席,可布置起來了?”
“回禀娘娘,酒宴和請帖已經開始布置。”
蕭煜目送她們遠去,眼底黯然更甚。
行至殿外,沈姜才厭煩地拂開女官的手。
她提起寬大繁瑣的裙裾,懶得再端皇後母儀天下的架子,宛如倔強傲慢的世家女郎,寒着臉快步走向園林。
女官們連忙跟上。
春花夜月,宮廷園林景緻無限。
沈姜坐在溪水旁,慢慢脫下繡花鞋襪,将白皙嬌嫩的足尖探進水裏,驚走了月下的幾尾黑色遊魚。
月色溫柔地落在她的面龐上。
那雙丹鳳眼褪去白日裏的咄咄逼人,化作幾分惆怅和遲疑。
她抱着雙膝,輕聲道:“阿随會死嗎?”
會像蕭甯、青陽他們那樣,決絕而又厭惡地離開她嗎?
女官跪坐在她身後的草地上,安慰道:“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沈姜又問:“本宮賜婚,錯了嗎?”
女官沉吟片刻,恭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娘是他們的母親,有爲他們選擇王妃的權力。更何況,世家婚姻本就是一場利益交換,愛情那種東西,說起來既天真又贻笑大方。”
沈姜看她一眼:“你話裏話外,都在指責本宮一意孤行,利欲熏心。”
女官笑了笑:“奴婢不敢。”
沈姜注視着潺潺溪水。
春夜的落花瓣飄落在溪水上,她擡起腳丫子,便帶起一連串水珠,花瓣黏在她光潔的小腿上,有些癢。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還有些小心翼翼:“阿随能活下去嗎?”
女官默了默,也回答得小心翼翼:“回禀娘娘,連國師都束手無策,想來會很艱難呢。娘娘膝下隻有兩個孩子了,看在四殿下即将離開的份上,您和二殿下之間的矛盾,或許該緩一緩。”
沈姜鳳眼漆黑。
過了很久,她道:“如果阿衍上書,稱不願意娶魏小憐,就準了他的請求,這已經是本宮……”
最大的讓步。
……
因爲蕭随命在旦夕,所以整座上陽宮猶如一張拉緊的弓弦,才僅僅一個夜晚,就布置好了第二天的大婚。
南寶衣被打扮得格外嬌豔,宮女們恨不能從裏到外都給她貼上吉祥如意的祥瑞符箓,以便給自家殿下帶來福氣。
南寶衣手持團扇,邊往門邊走,邊問道:“四殿下重傷不起,我跟誰拜堂啊?難不成要我對着他的病榻拜上三拜?恐怕過于潦草呢。”
主要是,她得見蕭随一面。
問清楚她要拉攏的殷老究竟是哪一位,她又該如何拉攏。
宮女複雜地瞪她一眼。
不得不說,南大司徒的心态真好。
把她們殿下推成重傷,卻在佛堂裏吃好睡好,還好意思腆着臉問待會兒怎麽拜堂,甚至還敢嫌棄婚禮潦草……
“你瞪我作甚?”南寶衣不爽,“你家殿下明明就是自己摔倒的,卻要賴在我頭上,我肯給他沖喜就不錯了。像我這種經驗豐富的人,天底下也難找出幾個,我不僅會沖喜,我還擅長成親,我甚至還很擅長**呢!不過——”
她話鋒一轉:“話說回來,我今天究竟跟誰拜堂啊?”
槅扇被推開。
姿容昳麗俊美的男人,負手站在門檻外:“跟我。”
南寶衣愣住:“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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