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怔怔看着她。
一股無法言說的憤怒,從腳底竄上脊梁,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聲音發顫:“卷簾。”
餘味連忙卷起窗畔竹簾。
冬日的光影照進來,蜷縮在地闆上的少女,傷痕累累,臉頰紅腫,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憐。
南寶衣眼眶發紅。
她強忍淚意,扶起季蓁蓁:“季小娘子……”
季蓁蓁伏在她懷中,淚水沾濕了南寶衣的衣襟,泣不成聲道:“小道長,我,我父親,昨夜,過世了……”
她是那麽痛苦那麽艱難,才說出這完整的一句話。
她自幼和父親在書院裏相依爲命,對她而言,父親就是一片天。
南寶衣也曾經曆過失去娘親的痛苦,因此十分理解季蓁蓁。
她吩咐餘味打熱水進來,親自幫季蓁蓁處理了各處傷口,又給她擦幹淨小臉,關切道:“怎得這麽突然?”
“父親身體本就不好,倒也在意料之中。”季蓁蓁淚流滿面,又咬牙切齒道,“我想爲父親辦葬禮,可是趙慶說,還沒出正月,不适宜操辦喪事,否則會從風水上影響他的仕途。他想潦草葬了我父親,我不依,他就……”
她垂下眼睫。
淚珠子順着雙腮滾落,打濕了素色裙擺。
南寶衣大開眼界。
趙慶,是什麽品種的妖魔鬼怪?
明明是入贅到濛山書院的,卻連給嶽丈辦喪禮都嫌晦氣!
她氣得心絞痛,直截了當道:“和離吧。”
季蓁蓁詫異:“什麽?”
“和離。”
季蓁蓁不敢置信:“可他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也是父親爲我挑選的夫婿。我與他才成親不到一個月,如果和離,天下人會怎麽看待我?”
“怕什麽?你又不是靠天下人的口碑吃飯,何必在意他們?”
季蓁蓁捏着手帕,依舊沉吟不決。
南寶衣雙手捧臉。
從前季蓁蓁是個很有主意也很有靈氣的姑娘,怎麽嫁了趙慶,就變得如此膽怯?
等待了半盞茶的時間,季蓁蓁認真問道:“小道長,我若和離,你會看不起我嗎?會嫌棄我不幹不淨嗎?”
“怎麽會?”南寶衣挑眉,“我敬佩你的勇敢都來不及,才不會嫌棄你!”
餘味也附和道:“季山長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會心疼季小娘子被人欺負。小娘子和離,再正确不過。”
季蓁蓁抹去淚花。
她低聲道:“起初,我很不情願嫁給他。可他跪在我父親病榻前再三發誓,一定會護我周全,護濛山書院周全。書院是父親一輩子的心血,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我想守住書院,因此才選擇嫁給他。可是,父親才剛離世,他就對我拳打腳踢,今後恐怕會更加過分吧?”
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小道長,我要與他和離!”
她能想明白,南寶衣很歡喜。
她握住季蓁蓁的手,溫聲道:“我祖母一向喜歡你,要不你先随我回南府小住?等到解決了和離的事情,再搬回書院也不遲。”
“多謝小道長好意。”季蓁蓁勉強笑了笑,“隻是濛山書院是我爹爹的心血,我必須親自守着才安心。我會把趙慶趕出去的。”
南寶衣見她如此堅定,隻得叮囑道:“如果遇見麻煩,就派人下山找我,我一定會盡快趕過來。”
南寶衣走後。
暈倒在地的趙慶,慢慢蘇醒。
他揉着腦袋,跌跌撞撞走進内室。
季蓁蓁已經收拾幹淨,穿孝服端坐在窗邊,桌案上用黃銅鎮紙壓着一封剛寫好的和離書。
她擡頭:“我要與你和離,你簽字畫押吧。”
“和離?”趙慶愣了愣,“我不過是打了你一頓,和什麽離?夫妻之間,拌嘴打架再正常不過,怎麽就至于和離呢?是不是南寶衣教唆你的?我一向說她是個妖女,讓你和她疏遠關系,你偏偏不聽!”
季蓁蓁眼眶又紅了。
她冷笑:“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有臉罵小道長?”
趙慶暴怒:“季蓁蓁,你是不是又想嘗拳頭了?!我是你夫君,是趙太尉的私生子,嫁給我,是你三生有幸!”
“這樣的三生有幸我不要,我要與你和離!”
“啪!”
趙慶突然三兩步沖上前,狠狠給了季蓁蓁一耳光。
季蓁蓁捂着臉,趴在花幾上淚流不止:“什麽趙家私生子,趙慶,你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爲了趙太尉看得起你,你跑來濛山書院想混出個名堂,借着爲皇太子蕭甯翻案的機會,你上蹿下跳出遊行示威的馊主意,讓自己成爲寒門子弟的首領。趙慶,你居心叵測、機關算盡,你不要臉!”
被拆穿秘密,趙慶怒不可遏。
他抓住季蓁蓁的頭發,不由分說地給了她兩巴掌:“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就說!我要和離,我要所有寒門子弟,都看清楚你的嘴臉!”
季蓁蓁使勁兒推開他。
她哭着往外跑。
趙慶心中害怕。
如果季蓁蓁滿身是傷地出現在人前,那麽他高潔緻遠的名聲就會被毀,他的前程将會止步于此,不僅士族子弟看不起他,寒門子弟也會看不起!
他急忙拽住季蓁蓁的衣袖,果斷地跪在她腳邊。
他哀求道:“蓁蓁、蓁蓁,我與你開玩笑呢!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間,我比你更痛十倍百倍呢!我,我都是爲了你好……要不,要不你打我,你來打我啊!”
他捏着季蓁蓁的手,使勁兒往自己臉上掌掴。
季蓁蓁驚恐不已,急忙抽回手以袖掩面。
她害怕地後退兩步,卻看見趙慶自個兒掄自個兒巴掌,一邊掄一邊喊道:“蓁蓁,你看我,我也挨打了!挨打是多麽正常的一件事啊,夫妻之間總免不了磕磕絆絆,你就原諒我吧!”
季蓁蓁呼吸急促,快要吐了。
她再沒見過,比趙慶更加惡心的男人!
從前瞧着也是個光風霁月的君子,怎麽皮囊底下如此醜陋?
她搖頭,目光堅定:“我要與你和離。我一點都不想再與你待下去!”
少女匆匆往屋外走。
她的态度是那麽堅定。
趙慶背對着她,雙拳緊握青筋暴起,俊臉上的神情逐漸猙獰。
“季蓁蓁,這是你逼我的。”
……
轉眼,已是蕭子重和溫知凝的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