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看着她,薄唇揚起溫暖的弧度。
他道:“從前錦官城的南嬌嬌,嬌氣又蠻橫,明明是個什麽也不會的草包,還總愛偷懶。”
南寶衣眼眶微紅。
她仰着頭,小聲問道:“那現在的南嬌嬌呢?”
蕭弈摸了摸她的臉蛋。
漆黑的鳳眼,倒映出小姑娘嬌美的模樣。
他低聲評價:“明明不會武功,面對危險時卻比習武之人更加勇敢。明明隻是個嬌養的小娘子,心志卻比将帥還要堅韌。明明隻是個小小的女官,卻比那些官宦更加愛惜百姓。南家嬌嬌,當爲上品。”
明明是誇獎,南寶衣卻止不住地掉眼淚。
這種感覺,就像是無數個夜晚踽踽獨行,付出比别人多千百倍的努力,終于在某一天黎明到來之時,得到了認可。
她擡手抹去淚水,嬌嗔:“好好的,亂誇什麽呀……”
巴掌聲忽然響起。
兩人尋聲望去,慧敏站在不遠處,正微笑鼓掌。
他雪白的長眉,在寒風中蕩漾,溫聲道:“好一對恩愛夫婦……南五姑娘,我竟是小看了你,叫你記下那些炸藥的位置。”
如果她沒記住,蕭弈定然會被炸成重傷。
南寶衣朝他扮了個鬼臉,脆聲:“你豈止是小看了我,你也小看了我二哥哥。你想要皇血以求長生,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慧敏冷笑。
他手握武生棍,猛然襲向蕭弈!
另一邊。
山林深處。
南承易沉默着,幫蕭青陽穿好衣袍。
他拿起紅豆金钗,緩緩爲她挽起發髻。
他低聲叮囑:“魏家郎君,并非良配。殿下回宮之後,當另覓良人。”
蕭青陽一把推開他。
少女明豔的鳳眼中,噙着點點水光。
她剛剛都那個樣子了,可是這個男人依舊不爲所動!
他的冷靜,是對她的羞辱!
她咬牙切齒:“南承易,你還是男人嗎?!”
南承易垂下眼簾,雙掌合十。
蕭青陽氣急敗壞,沖上前捶打他的胸口:“若是門第緣故,你妹妹尚且曾爲我二哥披荊斬棘,你一個男人,你爲何不敢?!你要我嫁給别人,你要我爲别人生兒育女,南承易,你的少年意氣呢,你的風流俠義呢?!”
南承易後退着,始終無言以對。
蕭青陽還要怒罵,南承易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滿臉凝重,盯着遠處的火光:“出事了。”
“你放開我!你别岔開話題,你——”
“蕭青陽!”
南承易不悅呵斥。
一門心思撒潑的帝姬,瞬間偃旗息鼓。
南承易擰眉:“那邊打了起來,大約是雍王他們,過去看看。”
蕭青陽眼睜睜看他往那邊跑,跺了跺腳,隻得被迫跟上。
兩人攀上山崖,十苦他們正處在下風。
蕭弈和慧敏大打出手,他雖然年輕,可一身功夫淩厲霸道,九尺陌刀招招緻命,竟然完全壓制了慧敏!
南承易看了片刻,對蕭弈的印象好了那麽幾分。
這般年紀就有如此身手,當他的妹夫,夠格了。
他想着,提起武生棍:“咱們也幫忙吧。”
說完,加入了十苦他們的戰鬥。
蕭青陽愣在當場。
美豔的臉蛋彌漫着寒意,她惱怒大喊:“你讓我幫忙我就幫忙,南承易,你是我什麽人?!本宮是公主,是公主!”
南承易沒搭理她。
蕭青陽眼看他腹背受敵,跺了跺腳,隻得拔出青鋒劍加入戰局。
南寶衣裹着狐毛鬥篷,安靜地站在黑色樹影下。
有五哥哥和帝姬幫忙,十苦那邊局勢逆轉,短時間内不必擔心。
她望向半空。
慧敏大約沒有料到,二哥哥長期流落在外,身手依舊如此的好。
他老臉上從容淡定的微笑漸漸消失不見,眉眼間都是陰鸷和偏執,招式也漸漸陰毒起來,一副誓要活擒二哥哥的架勢。
南寶衣想着他擅長用蠱,一顆心漸漸提起。
萬一二哥哥被他用蠱毒偷襲,那可就糟糕了。
她得幫二哥哥。
她左右張望,找到了慧敏剛剛用過的弓箭。
搭上羽箭,少女拉弓引弦。
圓月如輪。
寒風吹拂着黑色樹枝,在少女白嫩嬌美的側顔上透落婆娑暗影。
她雙瞳黑白分明,透着從容冷靜,箭頭閃爍着鋒利暗芒,悄無聲息地指向慧敏。
她确實不會功夫。
射藝,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當年錦官城外,長橋邊射殺程德晉,便是她的手筆。
半空中,慧敏和二哥哥的身形翻騰挪轉,快得幾乎難以捕捉到靜态影像。
南寶衣眯了眯眼。
她預判着慧敏的動作,腦海中演繹出千百種可能。
就在某一瞬——
少女冷靜地松開弓弦。
羽箭呼嘯離弦!
它以雷霆萬鈞之勢,驟然襲向慧敏的心髒!
慧敏愕然。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偷襲他!
而且還是南寶衣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她知道怎麽拉弓箭嘛她!
他心髒中箭,連反應都來不及,猛然從半空重重砸落在地!
首領受傷,那些黑衣人立刻沒了鬥志。
他們紛紛圍到慧敏身邊,擔憂驚恐地将他攙扶起來。
慧敏捂着羽箭,血液順着指縫溢出,逐漸染紅了袈裟。
他臉色慘白,艱難地喘息着,一雙老眼逐漸渾濁不堪,泛着野獸般駭人的腥紅,惡狠狠盯向南寶衣。
南寶衣握着弓箭,略有些緊張。
蕭弈把她擋在身後,冷冷道:“你大限已至。”
山野寂靜,慧敏努力平複着喘息。
他仍舊死死地盯着南寶衣,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道:“我尚未參透生死,如今便要死在這裏。曾有人爲你屠戮天下逆天改命,卻無人肯爲我獻出心髒,也叫我體會一把向死而生的痛快……”
南寶衣微怔。
她記得慧敏曾經提起,五哥哥把心髒給了帝姬。
原來,隻有心甘情願地贈予,才能讓另一個人活下去……
她遲疑地望了眼蕭青陽。
蕭青陽正收劍入鞘。
察覺到南寶衣的這一眼,她略微詫異。
南寶衣連忙假裝無事地收回目光。
握着弓箭的手,卻因爲太過用力而發白。
那樣悲慘的過往,被五哥哥苦心孤詣地瞞下。
帝姬她自己……
定然也是不願意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