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蕭青陽追着南承易,穿過海棠鎮熱鬧的夜市,一路走到山腳。
星辰數粒,山野寂靜。
溪水旁水聲淙淙,枯敗的柳葉飄落在漆黑的溪面上,打着旋兒被迅速沖到下遊。
蕭青陽提一盞燈,忍無可忍:“南承易,你站住!”
她繞到他面前,仰頭質問:“你對我,究竟抱着怎樣的心思?秀秀又是怎麽回事?!”
南承易始終沉默。
“你是啞巴嘛?”蕭青陽不悅,“一年前秀秀死在南疆,慧敏方丈雲遊而來,你莫名奇妙就随他出了家……可我并不覺得你有多愛秀秀,你能爲她割舍下你的爹娘和祖母嗎?你能爲她割舍下你的妹妹們嗎?!”
南承易垂着眼簾,聲音低沉:“我對她,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蕭青陽笑出了聲,“南承易,你敢直視我的眼睛,說你對秀秀用情至深嗎?”
南承易緩緩擡起雙眸。
一點燈火,映照在他年輕俊俏的面龐上。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小僧對秀秀,用情至深,此生,願爲她割舍紅塵皈依我佛。公主金枝玉葉,自有良緣,别再糾纏小僧了。”
蕭青陽的眼睛,瞬間紅了。
她别過臉,沉默很久,忽然賭氣般把燈籠丢進了溪水。
她不卑不亢:“我一貫是個幹脆利落的人,最厭惡處事猶豫不決。你既給了我肯定的答案,從今往後,我不糾纏你就是。希望将來,你我都不會後悔。”
她與南承易錯身而過,往黢黑的山脈深處走去。
燈火在水中湮滅。
少年名僧的眉眼,逐漸歸于黑暗。
溪水被遠遠抛在身後,蕭青陽越走越深。
她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樹下,疲憊地扶住樹幹。
她割舍得果決,可她心知肚明,她并不能放下南承易……
正黯然時,四野落起了細雪。
不遠處傳來窸窣聲響。
她望去,有十八名黑衣人擡着大紅暖轎,正從前方穿過。
蕭青陽愣了愣。
山神娶親的懸案在腦海中閃過,這些人就是兇手吧?
她猛然握住佩劍,蘊着輕功追上去:“站住!”
黑衣人同時一愣。
顯然,他們也沒料到深更半夜,竟然會有人躲在這種鳥不拉屎的深山老林裏!
他們對視一眼,果斷放下花轎。
他們用的是兵器是武生棍。
這兵器……
蕭青陽微怔。
目光掃視過他們的臉,他們個個戴着寬大的兜帽,無法看清楚他們的容貌。
握着佩劍的手微微用力。
黑色皂靴撚了撚土地,她火色的袍擺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她目光堅定:“這些年來,劫掠新嫁娘的兇手,就是你們?”
黑衣人隻是冷笑。
爲首之人嚣張地轉了轉武生棍:“公主是要替天行道嗎?隻可惜勢單力薄,恐怕不敵我等。”
“能不能赢過你們,看我自己的本事。”
蕭青陽雙指劃過劍刃。
劍刃向圓月借一縷精魂,折射在少女的丹鳳眼上,她美的英姿飒爽,猶如剛開鋒的寶劍。
下一瞬——
少女旋身而來!
紅袍翻飛!
少女以一人之力,敏捷地在十八黑衣人中輾轉騰挪,長劍斬開細雪,她纖細高挑的軀體,爆發出恐怖的力道!
黑衣人有些混亂。
顯然沒料到,錦衣玉食的帝姬,身手竟然這樣好!
眼看着三四人陸續受傷,其中一人大喝:“擺陣!”
十八金剛羅漢陣,在樹林裏迅速成型。
蕭青陽後退兩步。
瞳中掠過驚濤駭浪,她不敢置信:“你們果然是——”
“既然公主知道了我等的底細,今夜就更不能放你活着離開。”
黑衣人獰笑。
十八羅漢結陣,陣型變幻萬千,像一張鋪開的天羅地網。
蕭青陽後背受傷萌生退意,武生棍卻從四面八方襲向她!
少女翻身而上。
她在半空中回眸,底下的武生棍結成密不可逃的羅網,隻等她墜落後将她虐殺滅口!
千鈞一發!
有人淩空而來。
鴉青僧袍與火紅羅袍糾纏,南承易一把摟住少女的纖腰,帶着她穩穩落地。
兩人并肩而立。
武生棍和長劍,同時指向十八黑衣人。
蕭青陽眼角泛紅:“你來做甚?”
南承易抿了抿薄唇,擔憂她的話,始終未曾宣之于口。
半晌,他道:“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吧。”
蕭青陽冷哼一聲。
兩人和十八羅漢纏鬥起來。
南承易是南家小輩裏,最驚才絕豔的一位。
本身過目不忘,遊學的這些年,不僅學會了梵文和諸國語言,對各家門派的功夫更是涉獵頗深,出家後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對佛寺僧人的功夫和陣法了如指掌。
再加上十八名黑衣人本就被蕭青陽打傷在先,他提着武生棍,輕而易舉就破開了陣法。
武生棍毫不留情地敲打在黑衣人的天靈蓋上。
他背後,蕭青陽劍刃沾血,獨當一面。
樹林裏彌漫着濃郁的血腥氣息,狂風掀卷着落葉,将一切景緻染成肅殺的色調。
不過短短一刻鍾的時間,十八黑衣人或死或傷。
蕭青陽與南承易後背相抵。
風停劍歇,周遭歸于寂靜。
少女輕輕喘息。
後背傳來的溫度,恍惚間令她産生一種仍舊在遊學途中的錯覺。
她慢慢仰起頭。
星辰隐退,夜空上烏雲密布。
細雪溫柔地落在她的面頰上,融化成晶瑩水漬,和血點形成鮮明對比。
她啞着嗓子:“還是愛着我的吧?”
南承易丢掉武生棍,沉默着雙掌合十。
蕭青陽轉到他面前。
她仰頭盯着南承易看了半晌,突然丢下寶劍,從容不迫地解開皮革細腰帶。
火紅羅袍被扔到地上。
雪白的夾襖和中衣,一件件褪去……
少女拔下束發的紅豆金钗。
青絲如瀑布般披散下來,勾勒出絕美的弧線。
天穹之下,深山寂寂,雪影婆娑。
少女褪去了帝姬的冷傲矜持,肌色瑩白,鴉青色的長發在細雪中搖曳翻飛,像是林中妖魅。
她踮起腳尖,吻上名僧的薄唇。
輾轉而深……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松開嘴,倔強地凝視着南承易的雙眼:“現在你還能告訴我,你對我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