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和南胭在大司徒府用過晚膳,柳氏特意爲兩人安排了寝屋,邀請她們在府裏小住幾日。
南寶衣坐在西窗的貴妃榻上,搖晃着雙腳,好奇地打量寝屋。
寝屋燃着地龍,置着一水兒的檀木雕花家私,博古架上的小玩物珍貴難得,帳幔和錦被都是千金難買的絲綢。
她莞爾,拿捏起失憶時的腔調:“姐姐,吳家人真是好看重你哦!你就要嫁進來當少夫人啦,妹妹我真是臉上有光!”
南胭坐在書案後,對着滿目玲珑發呆。
聞言,她抽出一根狼毫毛筆,砸向南寶衣:“再陰陽怪氣,我與你沒完!”
南寶衣笑嘻嘻避開,正經道:“如何,可要嫁進吳家?”
南胭冷冰冰的:“今兒晚宴上,吳遇之态度敷衍,可見并非真心愛我,柳氏更是觊觎着南家富貴。我嫁進來,若不能滿足他們的貪心,很難讨到好果子吃。”
南寶衣眨了眨眼。
昔日南胭嫁進程家,可是幫着程家謀算南府富貴的。
如今,當真改了性子?
南胭瞥她一眼:“我答應過你,絕不傷害南家,我說到做到。更何況我如今也算明白,唯有娘家強大,自己才不會被夫家欺負,我不會再做蠢事。”
南寶衣莞爾。
西窗半開,寒風灌進來,她後背抵着風,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南胭本欲挽袖磨墨,聽見聲音,不耐煩道:“你是蠢貨嘛,深更半夜,把窗戶開得這樣大!若是染上風寒,還得我照顧你!我僅僅是挑選夫婿就已經費盡心機,你别再給我添麻煩!”
南寶衣“哦”了聲。
她乖乖掩上窗:“對了,我在府裏待了兩日,都沒瞧見爹爹,他去哪兒了?”
南胭翻了個白眼,更加沒好氣:“早在一個多月前,爹爹就去盛京郊外找哥哥的屍骨,要把他背回長安好生安葬。爹爹不見了那麽久,你竟然才發現,有你這樣當女兒的嗎?!”
南寶衣讪讪。
南胭,好兇哦!
她禁不住嘀咕:“你孝順,全家就數你最孝順……”
她無事可做。
一閑下來,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蕭弈。
于是她開始沒話找話:“南胭,你接下來要怎麽辦?長安城裏,有你看得上眼的郎君嗎?”
南胭提起毛筆,杏眼裏滿是思量。
她道:“吳遇之并非良配,尉遲倒是個不錯的,隻可惜……”
“隻可惜,人家不愛你。”
南胭羞惱,又拿毛筆擲南寶衣。
南寶衣靈巧避開,翻身上榻,熟稔地滾進被窩:“說真的,顧餘倒是真不錯,起碼真心愛你不是?”
顧餘……
南胭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須臾,她隻當沒聽見,垂下眼睫,認真地提筆練字。
屋外風雪呼嘯。
南寶衣注視着燈火裏的少女,無聲地在心底輕歎。
暖香氤氲。
南寶衣揉了揉發癢的鼻尖兒,沒再管南胭,昏昏入睡了。
南胭寫了一頁簪花小楷,難抵困倦,也趴在書案上悄然入眠。
屋檐下的燈籠,照亮了一排晶瑩剔透的冰棱。
大風肆虐,一截鋒利的冰棱悄然折斷,筆直垂落,生生斬斷了一枝迎風怒放的梅花,嬌嫩的梅花落在雪地裏,四散的花瓣支離破碎,将雪地染上荼蘼绯紅。
長夜裏,已有人舉起屠刀。
冷……
帳中,南寶衣翻了個身。
寝屋原本燃着地龍和爐火,因此她隻蓋着單薄的錦被。
可是四周越來越冷,漸漸弄得她毫無睡意。
她不忿地坐起身:“大司徒府的婢女,都是怎麽做事的?!”
呵斥完,卻見寝屋靜悄悄的。
燈火通明,火爐裏的炭已經燃燒殆盡,地龍更是冰涼。
南胭睡趴在書案上。
南寶衣正要下榻,卻驚覺手裏握着一把刀。
刀刃上的血液早已凝固,就連錦被都染紅大片。
南寶衣驚了驚,跑到南胭身邊,瞧見她手上也握着一把刀,粘稠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裙擺和寬袖。
她急忙又推又喊,可是怎麽都弄不醒她。
南寶衣悚然。
爲防不測,她這一行特意帶了餘味和嘗心,于是她匆匆穿上鞋襪,跑到隔壁耳房去叫人。
推開門,卻見耳房躺着幾個死去的丫鬟,屍體已經僵硬。
餘味和嘗心沒事,也像南胭那樣昏迷不醒。
南寶衣推開窗,讓寒風帶走了室内的荼蘼暖香,又狠下心,拿金簪往她們手臂上劃拉出一道大口子。
兩人皆是受過特殊訓練的,對迷香有一定抵抗力,沒有像南胭那樣睡得生死不知,很快就蘇醒過來。
隻是全身發軟,使不上力。
南寶衣沉聲:“吳家今夜恐怕遭仇人血洗,而我們,是替罪羔羊。你倆趕緊離開,把事情告訴你們主子。”
餘味和嘗心對視一眼。
她們都有些輕功在身上,可以躍出深宅高牆。
隻是這個時候,她們自己尚且踉踉跄跄,實在無法背着南寶衣一起逃出去。
餘味擔憂:“王妃怎麽辦?”
“不必管我,我自有主意。”
已近黎明。
南寶衣目送她倆跌跌撞撞地往高牆上躍,嘗心狠狠撞了兩次腦袋,才勉強爬過去。
她真怕嘗心撞壞了腦袋。
然而此刻實在顧不了太多。
她提着燈跑了幾座院落,每座院落都屍橫遍野,大雪傾覆,如同沒有人煙的墳冢。
看見大司徒吳缜和他的夫人柳氏死狀凄慘地卧在榻上時,南寶衣确信,吳家,确确實實被人滅門了。
她迅速返回廂房,燒了自己這身染血的上襖,取出季嬷嬷昨日給她穿的大紅花襖子換上。
她把帶血的刀塞進南胭左手,很不好意思:“姐姐,看在你我姐妹情深的份上,你且爲我頂個罪,我會想辦法幫你洗脫罪名的,謝謝姐姐了啊!”
屋外天色已經大亮。
南寶衣正要跑,迷糊醒來的南胭死死揪住她的裙角,求生欲很強:“帶我走——”
南寶衣緊張:“姐姐,你一個人進天牢,總比我們兩個人一起進更好不是?你放心,我會找到真兇的!”
南胭渾身無力,眼睜睜看她跑得飛快,險些氣得一口老血噴出來。
南寶衣迅速跑到吳府朱門後。
剛剛站定,有人撞門而進:“接到舉報,吳家貪污受賄,金吾衛奉命調查!”
大門轟然撞開。
一大群金吾衛蜂擁而入,沈議絕面無表情地踏進府邸。
南寶衣悄然出現在他身後,像是剛剛來到吳府,粉白小臉滿是膽怯:“吳家可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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