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陰雲密布時,一名暗衛從外面進來了。
他呈上一份文書,恭聲道:“主子,沈府傳來的密報。”
蕭弈按捺住煩躁,随手打開。
是寒煙涼遞出來的密信。
宣紙上滿是特殊符号,外人看不出什麽,但是用天樞語言解讀,就是一份長長的人員名單。
名單上的人,全是效忠沈家的商戶,每年爲沈家和沈皇後單獨提供大量金銀财寶,官商勾結,數額驚天。
想來建造金吾衛的錢财,便是從這裏來的。
蕭弈屈指,輕叩書案,目光落在其中一戶上。
是做玉石生意的錢家……
他點燃了卷宗名單,随手揭開黃銅镂花香爐蓋子,淡然地扔進爐中:“準備兵馬。”
十苦不解:“主子?”
“明日查封錢家。”
十苦呼吸一窒。
雖然主子看起來端正嚴明,仿佛中天孤月崖邊青松,無愧這一身龍首魚紋官袍,但他怎麽覺得主子是在公報私仇……
明日,可是錢家郎君和王妃相看的日子哩。
猩紅的火舌,逐漸吞噬了卷宗。
火星子跳躍,映亮了書案後那張英隽深豔的面龐,火光簇亮,點燃了他漆黑深邃的丹鳳眼,他薄唇含笑,透出幾分野狼似的惡意與霸道。
已是冬至。
朝聞院寝屋。
西窗下,南寶衣正對鏡梳妝。
她穿一襲嫩莺黃的小襖,搭配墨綠色織金羅裙,幾縷微卷的劉海兒落在兩額,雲髻光潔優雅,兩根纏着紅線的細發辮垂在胸前,白嫩飽滿的小臉如同嬌花,一雙清淩淩的丹鳳眼透着道不盡的靈氣。
荷葉爲她戴上玉簪,笑眯眯道:“隻看小姐這模樣,哪像是嫁過人的,分明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呢。”
南寶衣笑着起身,推開窗。
已是冬日,園林染霜,遠處遊廊的侍女們都穿上了厚襖。
她呢喃:“也不知錢家郎君是怎樣的人物,怎麽就看上了我?他若一心求娶,我該怎麽拒絕才不會傷了彼此和氣?”
“人還沒見到呢,就想着拒絕。”
清脆如珠玉落盤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
南寶珠抱着小手爐,挑了珠簾進來,心直口快:“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女兒家還沒嫁人時,就該多相看幾個,多比較比較才好。長了見識,才不至于輕易被騙。否則,你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狗。”
南寶衣望向她。
才剛入冬,小堂姐就穿起了紫貂毛領鬥篷,雲髻高聳,粉頸細膩,钗環精緻,哪像是妾,分明通身都是長安世家小貴婦的氣派。
南寶衣稀罕地摸了紫貂毛領,笑道:“珠珠哪來的怨氣?這紫貂,聽說是北疆上供給皇族的,總共隻有幾件兒,尋常商戶,有銀錢也買不到。珠珠這一件,想必是小公爺特意送給你的。小公爺對你可真好!”
南寶珠翻了個白眼。
腦海中,浮現出甯晚舟送她紫貂的情景——
那夜有些冷。
侍女說,欽天監占蔔,子夜時可能會落今冬的第一場雪。
于是她吩咐小廚房做了兩碟花糕、五個桂花醬鹵肘子,又在紅泥小火爐上溫了一壺屠蘇酒,坐在竹窗下,打算賞雪。
可是她沒有等來雪,卻等來了甯晚舟。
十七歲的少年,穿绛紗袍,微醺。
他推門而入,聲音沉冷:“都退下。”
他一貫桀骜跋扈。
滿屋侍女不敢忤逆他,連忙退了下去,不忘體貼地掩上門。
他走到她跟前,望了眼案幾上的酒菜,忽然斂去那股子桀骜蠻橫,撒嬌般抱住她:“姐姐……”
南寶珠嫌棄:“說好了夜裏不許來我屋裏,你犯規了。”
“我冷。”
“叫丫鬟多燒幾個爐子。”
“沒用的,我就是冷。”
少年環着她的腰,硬生生把她撲倒在貴妃榻上,狐狸眼一派狡黠:“姐姐,我抱着你,我就不冷了。今夜興許會落雪,我與你一塊兒看雪好不好?看完雪,咱們一塊兒睡覺,彼此都暖和。”
南寶珠慌得很,使勁兒去推他:“甯晚舟——”
“姐姐,我醉了。”
“醉你大頭鬼!”
南寶珠氣急。
自打來到長安,這厮就對她蠢蠢欲動。
可她根本就沒有準備好!
她伸手亂摸,慌亂中摸到一根梅花枝,狠狠抽在了甯晚舟臉上。
“嘶……”
少年吃痛。
白皙如玉的面頰上,立刻浮現出一道紅痕。
他捂着臉,氣怒地翻身下榻:“南寶珠!這是你對夫君該有的态度嗎?!”
“那你休了我呀。”
少年瞬間氣短。
他黑着臉,轉身快步離開。
侍女們都還守在屋檐下,瞧見他臉頰上的傷,不禁面露好奇。
甯晚舟沒好氣:“看什麽看,再看把你們都發賣了!”
他氣沖沖走出廊下台階,轉身盯着亮着燈火的菱花窗,怒罵:“南寶珠,我要是再來讨好你,我就是狗!”
南寶珠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
然而不過一個時辰,這厮又來了。
他手捧一件昂貴的紫貂毛,俊俏白皙的臉上透着友好神色,狐狸眼流光溢彩:“姐姐……”
南寶珠正喝着屠蘇美酒。
斜眼睨向他,她懶懶道:“某人不是說,再來讨好我,就是狗嘛?”
甯晚舟像是沒聽見少女的揶揄,正兒八經地把紫貂毛放在榻上:“好看不?我從我娘那裏讨來的。姐姐肌膚凝白如東珠,拿來做一件鬥篷領子,定然雍容華貴,美貌非常。”
南寶珠是姑娘,也很愛精美的物什。
她放下酒盞,摸了摸紫貂毛。
皇家專供的貴重之物,大概是宮裏禦賜給長公主的。
甯晚舟專門爲她讨要,估計長公主要怄死了,怎的會願意送給她?
不過,好看确實是好看……
她出神欣賞之際,甯晚舟趁機抱住她。
少年胸膛滾熱,身量挺拔高大。
他俯首,綿綿密密的吻,相繼落在南寶珠耳後和臉頰上。
他特豪氣:“姐姐喜歡嗎?我娘那裏還有很多珍藏的首飾頭面,你若喜歡,我明日再爲你偷來——”
話語戛然而止。
秀麗如白鶴的美貌少年,緩緩地眨了眨眼。
他似乎說秃噜嘴了。
南寶珠猛然轉身:“你偷的?!”
她就說,長公主怎麽可能大方到給她紫貂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