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缜微微一笑:“雍王的府邸,恰恰位于西北,所以這場傷寒,其實是您引起的。爲了天下蒼生,您必須遷往江南,等到死氣消除,方能入京。”
大雍世家割據。
地方世家尤其豪橫,與土皇帝幾乎沒有差别。
江南一帶,以尉遲家族最爲鼎盛,豢養兵馬征收賦稅,俨然是第二個朝廷,多年來朝廷派去江南的使臣,無一生還。
蕭弈把玩着壓勝錢,也不說話,隻是含笑看着吳缜。
這老匹夫欺負他年少,又是初回故國,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因此想把他騙去江南,借尉遲家族的手,除掉他這個麻煩。
隻可惜……
他盯着吳缜,笑意更盛。
他生得風流昳麗,猶如金相玉質,笑起來時明明是很好看的,可眼神裏卻藏着冷,像是随時會出鞘的利刃,着實令人畏懼。
吳缜一介文臣,膽小。
他不自然道:“殿下笑什麽?”
蕭弈勾唇,似是随口一提:“吳家四世三公,家族手握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五種礦脈,很是富貴顯赫。”
被如此稱贊恭維,吳缜不禁面露得瑟。
他挺直腰杆子,掂了掂肥圓的大肚子,很是洋洋得意。
上座,沈姜長睫輕挑。
顯然,她已經知道蕭弈接下來要說什麽。
她瞥了眼吳缜,暗暗罵了句蠢貨。
蕭弈不緊不慢:“那五種礦脈,恰恰是制作五石散的原料。所有售賣五石散的商戶,都得從大司徒這裏高價采購礦石。說起來,這次長安城爆發傷寒病,藥鋪的五石散供不應求。大司徒,應當血賺了一筆吧?”
他說着話,漫不經心地撩袍落座。
丹紗錦袍寬大華貴,将年輕郎君襯托得如松如鶴。
他托腮,依舊直視吳缜,笑容邪肆:“什麽死氣生氣,本王瞧着,這場傷寒,倒像是有人故意引起,以圖錢财。大司徒,您說呢?”
吳缜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難看。
他拿麈尾指向蕭弈:“本官身爲望氣者,還從未有人質疑過本官的蔔算!雍王憑空捏造,誣陷朝廷命官,罪不容誅!”
“哦,你說傷寒是本王引起的,就是本王引起的?本王擺事實講道理,就是憑空捏造誣陷你?大司徒這般能耐,還要審案官員做什麽,直接讓大司徒去看看雲氣,豈不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你……你滿嘴胡言!”
吳缜怒不可遏,圓臉脹紅。
哪還有剛剛手執麈尾,與世家們清談的從容。
反觀蕭弈,這年輕郎君一拂寬袖,神态雅緻而風流。
時人崇尚美郎君。
名流雅士之所以熱衷服食五石散,也是因爲那東西可以讓人變得身形清瘦飄逸如仙、面容光澤如珠玉。
衆多世家看看蕭弈的美貌,又看看吳缜的肥圓糙黑。
這兩人坐一塊兒,真像是玉樹旁長了一株蟾蜍草。
盡管他們大都是沈姜的心腹重臣,可蕭弈的容貌實在養眼,于是心中的天平便不自覺地偏向蕭弈。
這般美郎君,若是英年早逝,多可惜呀!
鎮國公甯肅,立刻進言:“皇後娘娘,何不讓雍王殿下負責調查這次傷寒大事?聽聞殿下昔日在南越時,曾當過大理寺卿,很擅長斷案。若能參與調查,既能洗脫嫌疑,又能造福百姓,何樂而不爲?”
蕭弈叩了叩矮案。
明白甯肅是在爲他進入官場而鋪路。
其他欣賞蕭弈容貌的世家,也樂得給他活命機會,紛紛請奏,讓蕭弈負責調查這次事件。
沈姜對吳缜,本就沒抱多大期望。
她朱唇勾起輕笑:“還未曾見識過阿衍的能耐,既然諸位愛卿認爲可以讓他一試,那便試試好了。阿衍,你要仔細查案,切莫辜負諸位大人對你的期望。”
蕭弈不置可否。
從坤甯宮出來,甯肅叫住了蕭弈。
蕭弈淡淡道:“姑父?”
甯肅拍了拍他的肩:“回來多日,卻不去鎮國公府探視。你姑母和幾個表姐,還從未見過你,左等右等沒等到你,都很生氣。”
蕭弈的神情依舊淡漠,隻是眉眼中卻多出幾分暖色。
他道:“我若今日拜訪鎮國公府,明日長安城所有世家,都會知道你們站在我這邊。”
“那又如何呢?”
“姑父,我與沈姜對弈,勝算隻有兩成。”
“我願孤注一擲。”
“若是一敗塗地?”
“雖死猶榮。”
中年漢子,眉目堅韌。
蕭弈撚着壓勝錢,低聲:“多謝。”
甯肅又叮囑道:“長安世家位高權重,你想步入官途,至少得有兩個世家聯名請奏。殿下再如何厭惡人情交際,也得結交幾個家族才成。”
蕭弈應下。
……
從宮裏出來,已是晌午。
蕭弈策馬回到小酒肆,隻見十苦扮做掌櫃,正兒八經地站在櫃台後面撥弄算盤,其他幾個心腹粗衣短褐,正賣力吆喝着賣酒。
看起來很像那麽回事兒。
隻可惜滿店都是殺氣,愣是沒見半個顧客登門。
蕭弈在後院換了衣裳,握着毛巾走到前店,就看見南嬌嬌挽着梨花木食盒,款款而來。
“夫君!”
小姑娘嘴甜,還沒踏進門檻,就嬌聲呼喚。
蕭弈應了聲“嗯”。
南寶衣邁着小碎步走到蕭弈跟前,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憐惜道:“夫君養家辛苦,半日不見,這都瘦了一圈……”
十苦抱着算盤,臉色微妙。
才半日功夫,他委實看不出自家主子哪裏瘦了。
南寶衣笑眯眯地打開食盒,招呼道:“給夫君帶了蔬飯、鹵肉和豆豉,都是我親自下廚做的。”
十苦伸着脖子看:“好像是福安樓的菜,很貴吧?”
“可不?花了我半錠銀錢呢。”南寶衣說完,連忙補充,“我是說原材料很貴。你就是新來的掌櫃吧,你也來吃,今後,還要勞煩你多多照顧我家夫君。”
蕭弈落座,握住筷箸,淡淡道:“他不餓。”
他的娘子給他送的飯,憑什麽分給别人?
十苦心裏那個氣。
一想到今天清晨,被蕭弈罰沒了全年的俸祿,他就更氣。
他咳嗽一聲,忽然壯着膽子罵道:“還沒到時辰,蕭弈,你吃哪門子飯?!趕緊起來幹活兒!那麽多酒壇子沒搬出來,眼睛白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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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來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