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了青州城,姐妹倆就和張娘子一家分開,一路遊山玩水來到長安。
半個多月以來,穿過不少城池,幾乎每座城池都設有南氏錢莊。
“我聽說,南家是西南十郡有名的大富商,如今搬到長安城做生意,很有可能成爲天下首富呢。”南胭跪坐在蒲團上,替南寶衣理了理鬓發,豔羨不已,“如果咱倆是南家的掌上明珠就好了,又怎會對錢财斤斤計較?可惜,咱倆是相依爲命的孤兒……”
南寶衣低頭,打開荷包數錢。
她和姐姐花錢跟流水似的,一路吃香喝辣、高床軟枕,那麽多價值連城的首飾,已經被她倆賣得差不多,如今身邊隻剩五十兩紋銀。
她咬了咬唇瓣,擡起亮晶晶的眼眸,堅定道:“不怕的。長安是天底下最富貴的地方,藏着數不清的機遇。咱們姐妹一定能憑本事在這裏站穩腳跟,靠自己的雙手,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到時候,再給姐姐找個溫柔體貼的姐夫!”
南胭愛她愛得不行。
她憐惜地摸了摸南寶衣的臉頰:“可惜看了那麽多大夫,妹妹臉上的傷仍舊沒有好轉……妹妹放心,等姐姐賺到很多很多銀錢時,就去請世上最好的神醫,爲你看診!”
南寶衣乖巧地點點頭。
長檐車穿街過市。
姐妹倆懵懵懂懂地擠在車窗邊往外看。
長安風貌,富貴太平。
酒肆商鋪鱗次栉比,高樓廣廈一望無盡,鬧市百姓摩肩擦踵,在那富麗堂皇的卷檐鬥拱、高牆玉璧之間,更有大家閨秀與摯友當窗說笑,鬓钗金貴,衣裙奢侈,更顯長安錦繡。
遠處,還矗立着無數佛塔寺廟,隐隐有冗長的青銅鍾聲傳到市井間,爲這座古老的皇都添上了幾許端嚴和莊重。
街邊忽然傳來哄笑聲。
姐妹倆好奇望去。
一個穿着繡衣的中年男人,倒在巍峨牌坊前上,撩開衣袍,嘴裏不停嚷嚷:“哎喲,好熱,好熱!”
旁邊行人笑道:“南帽帽又在作怪了!聽說一個月前欠了賭坊一大筆銀錢,被南家老祖宗拿拐杖打,攆了大半條街呢!還放話說,不給他繼承家産。今兒不知又在鬧什麽名堂?”
南廣依舊歪躺在地,舉着寬袖往額間擦汗:“我這是熱到了啊!”
有好心人問:“南三爺,今兒天陰風大,你哪裏熱?”
南廣解開衣襟盤扣,闆着臉道:“我這是石發,當然熱!你們這些人理解不了的!”
長檐車停在街邊。
南胭好奇:“‘石發’是什麽?”
南寶衣道:“長安的貴族們,很喜歡服食昂貴的‘五石散’,又稱作‘寒食散’,由五種礦石配制而成。服食之後,雖然能讓人飄飄欲仙,但随着藥力發作,也會帶來五内如焚的燥熱感。
“熱力發散,稱之爲‘石發’,又稱‘散發’。權貴名士以服食五石散爲身份象征,彼此見面,都喜歡說‘我石發了’,這句話漸漸成爲貴族圈子裏的流行。”
她說完,自己愣了愣。
不知爲何,她對大雍風俗似乎格外了若指掌。
南胭恍然。
她看着倒地不起,拿蒲扇扇風的南廣,鄙夷道:“這個男人嚷嚷着他石發了,仿佛說出這句話就能顯得比别人高貴,多麽庸俗啊!”
南寶衣贊成點頭:“他确實是個庸俗之人。”
有愛挑事的人,調侃道:“南帽帽,你在南家半點兒地位也無,聽說月錢都被南老祖宗克扣沒了。你在外面連茶都喝不起,怎麽吃得起五石散了?”
南廣嚷嚷:“我怎麽就吃不起了?我今天買的包子裏面有小石頭,吃了之後可不就石發了嘛!”
衆人愣了愣。
小石頭,跟昂貴的五石散又怎麽能一樣?
南帽帽趕潮流,也趕得太可笑了!
四周頓時響起鋪天蓋地的嘲笑聲。
就在這時,一位容貌英俊的年輕郎君,匆匆擠開人群,羞惱地扶起南廣:“三叔,您别在這裏丢人現眼了!咱們家搬來長安才不過兩個月,您的名聲就傳遍了整座城。您想讓咱們家淪爲笑柄是不是?祖母在府裏都氣壞了!”
來人正是南承禮。
兩個月前,他們舉家搬來長安。
他事先沒做過攻略,萬萬沒想到長安姑娘如此熱情奔放,卷起車簾打量坊市時,被她們看見了容貌,于是引來一大群小娘子,紛紛激動地向他投擲花果手帕。
等他回到南宅,花朵、瓜果等物堆積了大半個車廂。
收到的荷包,沒有上百也有七八十個,荷包裏甚至還被小娘子們體貼地塞了寫有住址的紙條,催他趕緊登門提親去。
可把他吓壞了。
但三叔可眼饞了。
祖母和三嬸沒看住他,第二天一早,三叔就特意搞了一輛敞篷馬車,梳妝打扮一番後,裝模作樣地倚在車中穿街過市,也想收到花果荷包。
然而三叔年紀大了,不夠風度翩翩,那些小娘子不買賬。
不僅不買賬,她們見他簪花戴玉的那副騷包模樣,還紛紛往他車上丢磚頭和爛菜葉子,吓得三叔奪路而逃。
自那以後,三叔在長安城,可謂一戰成名。
比他們家的錢莊和蜀錦都出名!
南廣嫌棄地掙開他:“我如何丢人現眼啦?你這般指責我,是對我的侮辱,我告訴你爹娘去!”
南承禮相當無語。
他好說歹說,才終于把南廣勸回去。
長檐車裏,南胭面露向往。
她托腮,道:“聽說南家嫡長孫俊美如青松翠樹,想必就是剛剛那位年輕郎君了。诶,咱們若能嫁進南家該有多好……”
“姐姐,你我都是孤兒,就不要妄想啦。”
南寶衣安慰着。
也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姐姐對南家的富貴有執念似的。
下了馬車,車邊就是客棧。
姐妹倆進去要客房,卻被價錢吓了一跳。
南胭柳眉倒豎:“十兩銀子一晚?!”
掌櫃的撥弄算盤,笑道:“兩位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長安物貴,我這客棧啊,已經是這條街最便宜的喽!”
南胭咬了咬牙,忽然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牽了牽掌櫃的衣袖,撒嬌道:“掌櫃哥哥,我和妹妹千裏迢迢而來,你就稍微便宜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