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夢境,她也不願意讓顧崇山占了便宜。
她拿帕子擋住鎖骨,戒備道:“你到我夢裏做什麽?”
“夢?”顧崇山挑了挑眉,旋即釋然,“既然南家丫頭認爲這是夢,那今夜,便是你我的大夢一場。古有黃粱一夢,南柯一夢,今夜,便稱之爲崇山一夢。”
崇山一夢……
南寶衣滿臉一言難盡。
她還寶衣一夢呢,這厮在夢境裏也這般不正常!
顧崇山擡手介紹:“這裏是青蓮池,是我在宮中督造而成。展覽出來的,全是我收集而來的玩意兒。南家丫頭,你喜歡怎樣的玩意兒,盡可告訴我,我會配合你。”
南寶衣環顧四周。
紅潤潤的小臉,瞬間蒼白。
這都是什麽玩意兒!
幾架詭異的大型機械擺件,鄭重其事地擺在角落,還有些小玩意兒,雖然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但她好歹也與蕭弈共寝過,其中幾隻的造型,那真是相當的熟悉……
顧崇山溫聲道:“中間那輛是任意車,四周覆有鲛绡織成的帷幔,從裏面可以看到外面,從外面卻看不見裏面。車上挂有鈴铛,可以掩蓋車中尋歡作樂的聲音。内裏制作精巧,可以爲男女相愛時助興。你若喜歡,我帶你乘坐此車,去宮外鬧市走一趟。”
南寶衣:“……”
坐個鬼啊!
她死也不會坐這種車!
她連忙紅着臉望向别處。
顧崇山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介紹道:“那是小型器具,分别叫做緬鈴,白绫帶子——”
“住嘴!”
南寶衣忍無可忍地掬起一捧水花,盡數傾灑在顧崇山臉上。
顧崇山并不惱。
他擡袖抹去水珠,聲音溫和:“所有用具,我都很了解它的用途。南家丫頭,今夜,我将竭誠侍奉你。”
南寶衣緊緊咬住下唇,複雜地盯着顧崇山。
她記得寒煙涼曾抱怨,盛京城隻有供男人消遣的花街柳巷,卻沒有供女兒家快活的秦樓楚館,着實不公平。
她怎麽瞧着,顧崇山很有當小倌的潛力呢?
在宮裏當西廠督主多麽沒有前途,幹脆去東府園開一家窯子啊,這般經驗豐富,保證日進鬥金!
她也終于清醒過來,現在不是做夢。
她沉聲道:“九千歲,你最好趕緊放我回瓊華宮,若是給二哥哥知道你深更半夜把我抓到這裏,他會生氣的。”
顧崇山無動于衷。
“除了那些器具,我還擅長各種各樣的閨房遊戲。”他繼續侃侃而談,“你可以選擇你想扮演的人物,如尼庵道姑,如落魄公主,如青樓花魁,如一代女皇,我可以配合你進行人物扮演,一定能帶給你耳目一新的感受。”
南寶衣:“……”
誰來把這個九千歲拖走!
她突然好懷念,那個無比陰鸷無比正經的西廠督主!
她足足花了兩刻鍾的時間,好說歹說才終于說服顧崇山,讓他相信她那方面真的不空虛寂寞冷。
把顧崇山打發到屋外,她連忙踏出蓮花池,打開衣櫥。
然而裏面的衣裙,着實令她大開眼界。
“我的眼睛不幹淨了……”
她羞惱扶額,尴尬地千挑萬選,才終于翻出一套正常宮裙。
窄腰設計,紗裙寬大華貴,水袖極長,有點像白纻舞裙。
踏出偏殿,顧崇山正站在屋檐下。
宮燈的光落了他兩肩,男人孤影對月,是寥落的模樣。
南寶衣紅着臉,低聲道:“勞煩九千歲,派人送我回瓊華宮。”
顧崇山轉身看她。
狹眸中藏着涼薄,他勾了勾唇:“南家丫頭,與我相處的點滴時間,都令你感到厭惡,是不是?”
南寶衣沉默。
與顧崇山相處時,她的内心深處始終都在戰栗。
這個男人曾帶給她那麽多的傷害,不是如今随意兩句“彌補”,就能消除掉的。
“我幼時,也曾錦衣玉食,萬人之上。”顧崇山忽然嗤笑,八歲時被當做質子送到盛京城,哪怕住在冷宮裏,别人念着我或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對我也依舊尊敬。可是那樣的尊敬,短短不過兩個月,就随着我成爲太監而煙消雲散。在他們眼裏,我是連狗都不如的玩意兒。南家丫頭,你前世在深宮裏遭受的罪,不及我當初萬分之一。”
南寶衣面露複雜。
“我被割去男人的尊嚴後,被人在那裏插上蘆管,以免傷口結痂時失去排尿的功能,你嘗過那種被羞辱的滋味兒嗎?
“宮中規矩,凡是太監,必須每隔兩年,前往淨身房檢查身體,但凡有長出來的迹象,就會被再度閹割。而那種痛苦,一直持續到我十六歲。你嘗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兒嗎?”
顧崇山的聲音極盡涼薄平靜,像是在講述别人的故事。
南寶衣緊緊捏着雙手。
顧崇山扯唇而笑。
他的睫毛過于修長,垂着眼簾注視南寶衣時,瞳珠在陰影中顯得格外晦暗深沉,像是照不見光。
他擡手,輕撫過少女白嫩嫩的臉蛋:“我靠着這副皮囊,去巴結深宮中那些手握權勢的女子,我利用她們,一步一步登上高位,一步一步成爲西廠督主。那樣屈辱的歲月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我已經忘記,要如何正常地對一個女人好。南家丫頭,我想給你的快樂,對你而言,其實是一種羞辱吧?”
南寶衣慢慢閉上眼。
她一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她,沒有辦法對今夜的顧崇山發脾氣。
腦海中,忽然出現她曾讀過的北魏國史。
今天,是顧崇山和他弟弟,被北魏當做質子,送到盛京城的日子。
這一天,顧崇山失去了北魏皇太子的尊貴身份,隻能以戰敗國的質子,在陌生的國度苟延殘喘。
少女的眼眶漫上熱意。
她想着前世顧崇山教她音律,教她騎射,教她如何在深宮中活下去,心中起了一點憐憫。
她認真道:“顧崇山,我今天想送你一件禮物。你想要什麽?”
顧崇山微怔。
良久,他試探道:“聽說你學了白纻舞,能否爲我跳一支?”
北魏崇尚音律。
北魏的女子皆都擅長舞蹈,前世他送南寶衣去教坊司學舞,也是想把她培養成擅長舞藝的姑娘,能夠在皇宮裏每個寒冷漫長的夜裏,在他奏響胡琴時,能随着他的音律而跳舞。
南寶衣舉起水袖。
少女千嬌百媚,退後兩步,行了個儀态萬方的萬福禮:“今夜,殿下是北魏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