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吃完了藥膳。
藥膳大補,她胸口宛如燃起一團火焰,燒得她難受。
“南家丫頭,這恩,你報是不報?”
顧崇山還在催問。
南寶衣的鼻尖有些癢,她擡袖蹭了蹭鼻尖,許是藥膳太過滋補,她溫熱的鼻血一滴滴灑落在紅漆扶欄上。
血……
腦海中,走馬燈般掠過許多場景。
與顧崇山有關的記憶,大抵都交織着鮮血和痛苦。
他把她當做玩物,總是鞭笞她、欺辱她,西廠審問犯人的那一套東西,他在她身上全部做過。
這樣的人,跨越山河與光陰,突然告訴她,他喜歡她。
南寶衣滿袖污濁,擦拭之間,就連白嫩的小臉都染上了血漬。
她注視顧崇山,神情裏漸漸多了譏諷:“九千歲的喜愛,我恐怕承受不住……如果我重活一世,當真是九千歲的功勞,那麽我會從别的地方報答你。但我已嫁作人婦,今夜這種暧昧的話,請九千歲别再說出口。”
她端起托盤,轉身要走。
顧崇山看着她的背影。
夜風很大。
遊廊裏宮燈輕曳,她雲鬓花顔,錦衣玉帛,纖腰如素,寬大的重紗裙擺在風中揚起如繁花,三千青絲恰似墨筆勾勒寫盡風流。
他負手而立。
餘光掠過芭蕉葉後,他狹眸裏極快掠過妒忌與涼薄。
他從容道:“南家丫頭,前世你我結爲夫妻,我至死未曾寫休書。這一世,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是我的女人。”
南寶衣的身形頓了頓。
旋即,她更快地消失在遊廊盡頭。
顧崇山撚着黑檀珠串,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南寶衣繞過遊廊拐角,雙腿發軟,貼在牆壁上細細喘氣。
雲袖惶恐地出現在她身邊。
她小聲道:“九千歲好生可怕,奴婢剛剛還來不及護住世子妃,就被他的手下挾持擄走……世子妃,您沒事兒吧?剛剛九千歲與您說了什麽呀?”
南寶衣回過神。
剛剛她被顧崇山吓到,沒注意雲袖。
聽她這麽說,她搖搖頭:“我沒事。”
“還說沒事,您額頭全是汗。”雲袖拿帕子,仔細爲她擦去額角冷汗,“都是奴婢不好,護不住世子妃,讓您受了驚吓……”
南寶衣垂着眼睫。
顧崇山的那些話,令她心亂如麻。
終于緩和了情緒,她吩咐道:“今夜我見過顧崇山的事,萬萬不可讓二哥哥知道,否則,他又該吃醋發脾氣。”
“奴婢曉得。”
主仆二人往院落走。
園林的風,将宮燈吹得明明滅滅。
黑暗猶如野獸。
披着玄色織金大氅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出現在遊廊深處。
他目送主仆二人消失在視野中,眼眸晦暗如深淵。
南寶衣在耳房梳洗幹淨,回到寝屋時,蕭弈已經回來了。
他倚靠在窗畔竹榻上翻書,手指修長而骨節如玉,外袍松松垮垮地垂落,幾绺烏發從額角散落,側顔是一貫的英俊淡漠。
無論她死後發生了什麽,但活着的這一世,她嫁給了蕭弈。
看見蕭弈,她心裏就很安定。
她爬上竹榻,抿着笑,輕輕捂住蕭弈的眼睛。
蕭弈嗓音淡漠:“别鬧。”
南寶衣笑眯眯地松開手。
她在他身邊跪坐了,整理過裙裾,拿起矮幾上的團扇把玩,丹鳳眼亮晶晶的:“我剛剛去給老皇帝送藥膳,他的龍體果然很不好。他謝過了我,還稱贊我有孝心。”
蕭弈的薄唇毫無弧度。
他擡眸,瞥了眼少女的臉蛋。
她吃光了送給老皇帝的滋補藥膳,那膳食裏面放了百年人參和冬蟲夏草,大補的很,她連臉頰都補得白裏透紅。
他淡然地翻了一頁書,似笑非笑:“可曾見過顧崇山?”
南寶衣心中一咯噔。
握着團扇的手指悄然發緊,她拿不準蕭弈是否知道了今夜的事,于是警惕地盯着他:“二哥哥何出此言?”
“随便問問,嬌嬌緊張什麽?”
“我并沒有緊張。”
南寶衣嘴上倔強,心裏面卻像是在打着一面小鼓。
今夜她和顧崇山的談話并不美妙,什麽成親,什麽用國運換取一線生機,聽起來仿佛她曾和顧崇山愛得要死要活,所以她不願意讓蕭弈知道這些。
蕭弈合上書卷。
他坐起身,握住少女的細白小手,在掌心細細地揉捏。
他直視少女閃躲的雙眼,笑容散漫:“南嬌嬌,你的身子顫抖得厲害,你的眼神滿是慌張……明知瞞不過我的眼睛,又何必在我面前費盡心機地撒謊?”
南寶衣渾身僵硬。
蕭弈他……
果然知道她見過顧崇山的事。
他是那麽聰明的人!
蕭弈見她毫無解釋的意思,于是松開她的手,徑直往屋外走。
他聲音冷淡:“今晚我睡書房。”
南寶衣擡起頭,委屈:“我與他清清白白!”
蕭弈回眸:“你們共同度過的上一世,也曾清清白白嗎?”
心裏是妒忌的。
什麽前世,什麽重生,他一點兒記憶也沒有。
那些遙遠的歲月,被南嬌嬌和顧崇山所銘記,他們就像是上天選定的眷侶,在前世相愛相殺轟轟烈烈,并帶着那份記憶回到今生,而他,就像是個插足的過客。
顧崇山,曾抱着南嬌嬌回錦官城成親。
曾爲了南嬌嬌,枯守孤墳,逆天改命。
那麽他呢,他蕭弈算什麽?
第三者?!
他其實并不妒忌顧崇山輕薄過南嬌嬌,他妒忌的,是自己未曾像他那般,參與過她的生和死。
面對他的诘問,南寶衣無話可說。
眼看他要去書房,她赤腳下榻,不顧顔面地抱住他的手臂,軟聲道:“顧崇山待我不好,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一貫厭惡他的!”
怕蕭弈不相信,她拉開衣襟,指着白玉似的肌膚:“他曾狠狠鞭笞我,然後拖着我穿過宮巷,不給我半點尊嚴……”
她眼尾泛紅,語帶哽咽。
蕭弈蹙着眉,眼底悄然掠過憐惜。
指尖拂拭過她玉白的肌膚,他道:“那個時候,我未曾幫你嗎?”
南寶衣頓了頓,小聲道:“你,你在旁邊看着。”
蕭弈:“……”
南寶衣又道:“後來他冤枉我偷盜玉玺,把我投進天牢,在與你一同會審我的時候,拿烙鐵在我鎖骨下面烙出‘奴’字,用以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