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十年,破鏡重圓


她盯着薛定威時,蕭弈垂下眼尾,凝視她。

雨水打濕了小姑娘的黛青鬓發。

貼在白嫩嫩的面頰上,令他生出把那縷鬓發别到她耳後的沖動。

手癢得很呐。

他慢慢伸出手,将小姑娘的鬓發别到耳後。

修長的指尖,狀似不經意地碰了碰她的小耳朵……

南寶衣沉聲:“二哥哥,你怎麽看?”

“又白又嫩,還很軟。”

蕭弈如實回答。

南寶衣不可思議地仰頭看他。

總覺得她和權臣大人說話,時常牛頭不對馬嘴,因此無法碰撞出激烈的思想火花。

她正兒八經道:“我想,薛定威和衛國皇族宗婦,都犯下了罪過。但,他們并沒有資格制裁彼此。”

柏道上,那位衛國皇太後還在辱罵薛定威。

薛定威冷笑:“我與她真心相愛,我願意爲她遍燃烽火,我願意爲她戰場厮殺。她昏睡前叮囑我不可再生殺孽,于是我十年未曾征伐!我們的愛沉重如斯,你們根本就不懂!”

“真心相愛?”

又一盞燈籠,于黑夜中亮起。

雨聲潇潇。

魏劍南背負長刀,緩步走向柏道:“薛大都督,經年不見,别來無恙。”

薛定威盯着他。

過了整整半盞茶的時間,他才陰沉着臉,“衛南,沒想到你還活着。”

魏劍南——或者該稱呼他衛南,笑容輕慢。

他的目光落在薛定威懷中。

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嬌妻,就睡在那裏,生死不知。

他的眼圈微微泛紅。

他沉聲:“衛姬,根本不曾愛過你。”

“一派胡言!”

薛定威厲聲:“她替我包紮傷口,教我讀書習字,還叮囑我不可再生殺孽,衛姬是在意我的!她嫁給你,隻因爲家族使命,她逃無可逃!”

面對薛定威的歇斯底裏,魏劍南十分平靜。

他道:“我與衛姬一起長大,她在宮中被欺負時,是我幫她欺負回去的。甚至就連那場婚禮,也是我向先帝求來的。而她告訴我,她有個朋友,是蜀郡的士兵,姓薛,她喚他薛大哥。

“當時年少,我想着,那位薛大哥,定然是個極好極溫柔的人,才會令她不辭辛苦,常常帶着筆墨紙硯,去教他讀書習字。我甚至,鼓勵她和那位薛大哥多加來往。

“可是……”

衛南突然自嘲大笑。

雨水淅瀝。

他臉上淋淋漓漓全是水痕,卻不知是雨水,還是他的眼淚。

他從懷裏取出半面銅鏡,姿态極盡愛惜和小心翼翼。

十年了,銅鏡陳舊,邊緣已經泛出銅綠。

“薛定威,那年你率領軍隊攻打蜀郡,我上戰場前,衛姬取出我們大婚時的銅鏡摔做兩半,她與我各執一半,約定若是将來國破家亡、流離失所,哪怕經年之後認不出彼此的容貌,也可憑借這半面銅鏡相認……”

薛定威盯着銅鏡。

蒼老的面容逐漸倉惶。

他清楚地記得,當年他攻入衛國皇宮,找到衛姬時,她抱着半面銅鏡。

如今那銅鏡依舊好好藏在她懷裏。

原來……

這是她與衛南相認的信物嗎?

那麽他算什麽?

他薛定威,算什麽?

衛南一步步走向衛姬。

“衛姬……”

他輕喚着愛妻的名字。

指尖帶着顫抖,伸向衛姬的臉——

“别碰她!”

薛定威怒喝。

衛南擡起血紅的雙眸。

他取下背負的長刀,“我找了她十年,整整十年!今夜誰敢阻我,我便殺誰!”

長刀攜着冷厲寒芒,橫掃而出!

薛定威抱着衛姬,迅速退後。

剛站定,卻聽見懷裏傳出一聲哀婉歎息。

薛定威猛然低頭。

那病弱的美人,正緩緩睜開眼簾。

刹那的風華,不像是病愈,更像是回光返照。

衛姬顫顫站在地上。

她從懷裏取出半面銅鏡。

雨水打濕了她的睫毛,火把的光亮裏,她美得驚心動魄。

她朝衛南露出婉約的笑容,擡手腼腆地抿了抿鬓發。

她手執銅鏡,一步步走向衛南。

裙裾搖曳,盡管病弱,她卻依舊努力走出端方妍麗的步态。

她注視着衛南,嗓音有些啞:“遲到十年,衛郎莫要怪我……”

衛南的眼淚,瞬間就滾落下來。

他緩緩伸出手。

兩人手中那破碎的半面鏡子,漸漸拼出一面完整的銅鏡。

銅鏡底部,還雕刻着成雙成對的鴛鴦和并蒂蓮花。

甚至,還有大婚時才有的“囍”字。

他曾在這面銅鏡前,爲她梳妝描眉。

她曾在新嫁時,無數次害羞地勾勒出那個“囍”字,當窗理雲鬓,期盼地等他歸家……

四目相對。

十年,國破家亡、物是人非,卻不改破鏡重圓的深情。

衛姬滿足而幸福地笑了。

南寶衣挽住蕭弈的手臂,快要被感動哭。

可就在此時——

一支羽箭,穿透雨幕和夜色而來!

箭頭寒芒凜冽,筆直沒入衛姬的後心!

血液從唇角滲出,女子蒼白細瘦的手,在冰冷的雨水中發抖。

所執的半面銅鏡,輕顫着跌落在地,在雨水裏摔成了無數碎塊。

“衛姬——!”

衛南驟然尖叫。

他上前抱住衛姬,四周卻有無數箭矢朝他們射來!

刹那間,千千萬萬點火把,在雨幕中燃起。

漫山遍野,竟然都站滿了沉默如石頭般的軍隊!

軍隊前方。

西廠太監們手持暗紫色華蓋,爲他們的督主遮擋風雨。

顧崇山坐在圈椅上,長腿散漫交疊。

修長白皙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勾勒過烏木胡琴的琴弦。

他唇紅齒白,過長的睫毛并沒有卷翹的弧度,以緻于垂下眼簾時,全然遮掩了他瞳孔裏的神情。

他薄唇輕啓:“薛定威私藏衛國皇族餘孽,私吞衛國國庫,意圖謀反。本督主奉皇命而來,将薛定威和衛國餘孽,就地誅殺。”

一番話毫無聲線起伏,淡漠得不近人情。

他在漫山遍野的厮殺與淅瀝雨聲中,悠然地拉起了胡琴。

無數箭矢射向薛定威等人。

南寶衣錯愕。

提着燈籠的手止不住地發顫,她猛然望向蕭弈,“顧崇山瘋了?!”

衛姬和衛南等了十年才等到對方,他們什麽惡事都沒做過,爲什麽要連他們一起誅殺?!

隔着厮殺和雨幕,蕭弈遙遙望向顧崇山。

良久,他淡淡道:“本性如此。”

“可是魏大叔——”

“走了。”

蕭弈催促。

南寶衣仍舊怔怔的。

柏道的青磚上,箭矢射穿了魏大叔和衛姬。

他渾身染血,跪坐在滿是銅鏡碎片的雨水之中,把失散十年的妻子緊緊抱在懷裏。

他們面頰相貼,是歡喜的神情……

蕭弈見她一動不動,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就算現在把衛南救出戰場,他也活不下去。且不說他身中多少箭矢,十年國破家亡,支撐他遊走在世間的唯一念想,是衛姬。如今衛姬已死,他不可能獨活。”

南寶衣知道,他說得都對。

可是……

目睹陌生人死亡,和目睹熟人死亡,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記得街頭初逢魏大叔,他手持半面銅鏡卻千金不賣的灑脫。

她記得和魏大叔月下暢飲女兒紅,他談論青梅竹馬的深情。

所謂俠肝義膽、鐵骨柔情,說的大約就是魏大叔這般男兒吧?

哪怕國破家亡,他也依舊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他值得敬重!

南寶衣揉了揉泛紅的眼圈。

蕭弈握住她的小手,抱着她跨上駿馬。

南寶衣回眸。

隔着潇潇雨幕和漫山厮殺,隔着瀕死的情人和落魄的皇族,隔着破碎的戰火與溫熱的鮮血,她遙遙望向顧崇山。

暗紫色華蓋在山風中翻飛,宮燈的火光明明滅滅。

那個唇紅齒白的大太監,煙波藍官袍被雨水濺濕,大刀金馬地端坐在圈椅上,低垂眼睫,依舊散漫地拉着胡琴。

琴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一曲《安魂》,卻不知安的是誰的魂。

似是若有所感,隔着雨幕,顧崇山遙遙看過來。

山雨茫茫。

駿馬上的小丫頭,梳着精緻的雲髻,淡粉襦裙猶如盛開的小芙蓉花,珍珠步搖在她額角輕晃,她的小臉白嫩嬌美,瞳珠清潤幹淨,像是世間最美好的紅豆沙包。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恍惚中,似乎也曾有少女坐在蕭弈的駿馬上。

依稀是盛京城的深秋時節,她被打扮得精緻嬌美,宮裙盛大而華貴,小臉卻殘破醜陋,縱使世間最華貴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的傷疤和蒼白。



明天爆更,

這章兩千七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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