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人群之中企圖逃跑的萬掌櫃,被百姓推了出來。
他瑟瑟發抖,争辯道:“不是的,并不是這樣的——”
“不瞞諸位,洪家米鋪,如今是我二哥哥的人在打理。”
南寶衣打斷他的話,将真相娓娓道來:
“旱災發生之後,糧食商會的掌櫃們,以萬掌櫃爲代表,找到我二哥哥,企圖聯合他讓糧食漲價,卻被二哥哥拒絕了。
“萬掌櫃背後的勢力,如程太守,如夏參軍,立刻惱羞成怒,不惜焚糧報複,這才導緻今日局面。
“蜀郡大旱是天災,數以萬斤計的糧食被焚燒,卻是人禍。大家與其責罵我這個莫須有的邪崇女,不如将程誨這個罪魁禍首繩之以法,才是正經。”
南寶衣姿态風雅。
大火在她背後熊熊燃燒,吞噬了整座鎮南寺。
她雪白的長發在山風中飛揚,病态蒼白的容顔,呈現出異樣的美貌,極爲打動人心。
百姓們對視幾眼,彼此都很愧疚。
有人率先道:
“南五姑娘,之前冤枉你是邪崇女,真是對不住!”
“是啊,我剛剛還撿石頭砸你……錯的離譜,請你見諒!”
“我早說南家積善之家,怎麽可能出邪崇,你們偏不聽我的!”
衆人七嘴八舌,望向南寶衣的目光充滿善意和敬重。
南胭跪在角落,秀美的小臉青紫交加。
她緊緊捏着拳頭,恨不能用眼神殺死南寶衣!
她苦心孤詣地設局,爲什麽這賤人屢次三番都能逃過?!
好恨啊!
山坡涼亭。
顧崇山單手支頤,慢悠悠飲了半盞烈酒。
他翹了翹嫣紅唇角,“南家這丫頭,着實有趣。”
侍立在他背後的小太監,恭聲道:“啓禀督主,薛大都督的狼衛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想必會與靖西侯起沖突。您和南姑娘的賭局,很快就能分出勝負。”
顧崇山盯着那片空地。
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戰袍染血,單人單騎,憑着一把陌刀,将鎮南寺一百零八名武藝高強的僧人盡數砍倒在地。
是酣暢淋漓的姿态。
黑色駿馬嘶鳴着沖向老主持。
駿馬揚起前蹄,驚得老主持身邊人紛紛退後。
蕭弈一手拽住缰繩,一手揮舞陌刀,刀鋒直指老主持的面門。
他挑釁地擡了擡下巴,笑容嚣張:“鎮南寺,不過如此!”
老主持雙掌合十,淡定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南寶衣注視着他,“主持方丈早就知道,我并非童謠裏的邪崇女。卻依舊和程家、夏家狼狽爲奸,陷我于不義,甚至要縱火燒死我。都說出家人慈悲爲懷,主持的慈悲心,去了哪裏?”
“夏參軍向貧僧承諾,隻要如他女兒所願,當着蜀郡百姓的面燒死你,就向鎮南寺捐贈二十萬兩雪花紋銀,并帶領軍隊,開鑿放水,灌溉溝渠。死施主一個,救天下蒼生,貧僧這是大功德。就算今日死在這裏,也必定能去西方極樂世界,飛升成佛。”
老主持眉眼清冷蒼老。
随着山風吹來,袈裟大袖獵獵飛舞。
落在百姓眼中,頗有高僧風範。
山風呼嘯。
“死我一個,救天下蒼生,在你眼中,竟是大功德?”
高台之上,少女聲音涼薄了幾分。
她站起身。
三千白發,肆意飛舞。
寬大的雪白襦裙随風搖曳,仙姿婀娜,仿佛即将乘風歸去。
她盯着老主持,“你明知童謠是假,卻依舊給我冠上邪崇女的惡名,是欺瞞妄語。
“你身爲佛家子弟,卻與官員私相授受,是六根不淨。
“你口中阿彌陀佛,心中卻想殺我而後快,是魔性未除。
“你明明有千百種方法,以高僧身份澄清童謠,揭發夏參軍罪過,讓官府救濟百姓,可你卻偏偏選擇了最龌龊的一種。
“你自以爲偉大,殊不知分明内心卑劣,毫無佛心!”
“你,不堪爲鎮南寺主持!”
老主持睚眦欲裂。
他手背青筋暴起,兇狠地盯着南寶衣:“貧僧一心向佛,隻想救百姓于水火,你竟敢質疑貧僧沒有佛心?!”
百姓鴉雀無聲。
他們時而看看老主持,時而看看南寶衣。
僅從外貌上看,一位是得道高僧,袈裟貴重,清冷出塵。
一位是禍世妖女,鶴發童顔,朱唇血紅。
但是……
那高僧容貌猙獰,如妖似魔。
那妖女眉眼幹淨,皎如陽光。
孰好孰壞,一目了然。
可見世間妖魔鬼怪,并不能僅僅依靠外貌來區分。
周遭漸漸響起竊竊私語聲,全是數落老主持的。
老主持面色扭曲,“你這妖女,貧僧殺了你以謝天下!”
還未邁出半步,蕭弈的陌刀刀尖,漫不經心地抵在他的脖頸間。
他微笑:“本侯不殺和尚,不代表不能殺和尚。你想試試嗎?”
老主持更加惱怒。
蒼老的眼眸漸漸充血,殺念四起,仿佛即将入魔。
他舍去方丈風度,猙獰嘶吼:“殺你一人以救天下,貧僧沒錯!貧僧普度衆生,貧僧是要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人!”
“阿彌陀佛!”
一聲佛号,格外響亮。
須發皆白的老和尚,穿橙黃袈裟,淩空而來。
他身後還跟着數十位僧人,皆是在地窖裏,曾與南寶衣坐而論道的高僧。
“孽障,還不退下?!”
老和尚怒罵。
随着他的拂塵甩到老主持頭上,老主持那身魔氣逐漸消散,就連血紅的瞳孔,也逐漸清明。
他低下頭,恭敬道:“師父。”
老和尚轉向蕭弈,平靜地行了個佛家禮儀。
蕭弈回了他一禮。
老和尚又轉向高台,細細打量南寶衣半晌,笑道:“那老道士,收了個好徒弟。”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
她摸不清楚這老和尚的深淺,隻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老和尚轉向百姓,高聲道:“今日之事,是我鎮南寺之錯。這位女施主玲珑心思,并非所謂的邪崇,老衲在此爲她正名。旱情乃是天災,人爲不可以改變。童謠之說,諸位可以放下了。至于這孽障,老衲自會帶回去,好生懲罰。”
“師父——”
“閉嘴!”
老和尚沒好氣地白了眼老主持,“說又說不過人家,打又打不過人家,我的老臉,都被你丢盡了!怎麽人家的徒弟那麽聰明,我的徒弟就如此白癡?!”
老主持一把年紀了,還被當衆訓誡,清冷蒼老的面龐,立刻脹得通紅。
他捏着袈裟,腼腆地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