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味帶着侍女,在屋檐下設了蒲團和爐火。
南寶衣擁着兔毛鬥篷,盤膝坐在蒲團上,手裏抱着一盞熱茶。
她仰着酡紅微醉的小臉,就着園林燈盞,看見漫天夜雪簌簌飄落,輕盈溫柔,如夢似幻。
她禁不住伸手去接:“真好看……”
蕭弈坐在她身邊,漫不經心地吃着熱茶。
“嘻嘻!”南寶衣突然笑了兩聲,放下熱茶奔進寝屋,又很快折了出來。
她懷抱一把寶劍,認真問道:“二哥哥,你教我舞劍好不好?”
“舞劍?”
南寶衣點點頭,“雪天舞劍,定然是極美的……”
她說着,想拔出那把劍,卻因爲力氣太小根本拔不出鞘。
她跪坐到蒲團上,将寶劍遞給蕭弈,“二哥哥幫我拔劍。”
蕭弈接過,随手拔出兩寸。
劍芒鋒利。
南寶衣“哇”了聲,稀罕地輕撫劍身,“我常常想,要是我也會使劍就好了。斬盡世間魑魅魍魉,不給那些宵小之徒活命的機會……”
蕭弈挑眉:“原來南嬌嬌的願望,是斬盡世間魑魅魍魉,當個行俠仗義的劍客?”
“才不是!”南寶衣傲嬌否定,“我的願望,是嫁給盛京城掌權之人……最好,最好像權臣大人那般頂天立地、光明磊落!”
權臣大人?
蕭弈眸色微凜。
好不容易解決掉小姑娘的未婚夫,從哪裏又蹦出個權臣大人?
他沉聲:“權臣大人是誰?”
南寶衣歪頭,直勾勾盯着蕭弈。
她沾酒必醉,晚膳時喝了半盞酒,至今也不曾酒醒。
她“嘿嘿”兩聲,突然捧住發燙的小臉。
白嫩的臉蛋上浮現出兩朵小紅雲,她軟聲:“權臣大人就是權臣大人啊!英俊矜貴,嚣張霸道,不近女色,不喝花酒,重情重義……”
蕭弈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小姑娘掰着手指頭,細數那個野男人的種種優點。
掰完了十根手指頭,卻還沒有數完。
她急了,伸手去脫繡花鞋,似乎是打算掰上腳趾頭繼續數。
蕭弈嫌棄得很,寒着臉把手借給她。
南寶衣笑眯眯捧住他的手。
她牢牢握住蕭弈的一根食指,繼續念叨:“他位高權重……”
蕭弈不想聽她細數野男人的優點。
他望向冬夜裏的落雪,淡淡道:“我的願望,是大雍一統,四海清平,了卻君王天下事。”
“你的手真好看呀……”
南寶衣顯然對他的生平志向毫無興趣,隻盯着他的手。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勻稱,在琉璃籠光下,泛着冷玉般的細膩色澤。
這隻手,曾教她習字臨帖,曾握刀劍戰場厮殺……
這是二哥哥的手,更是大英雄的手!
南寶衣低下頭,崇敬地吻了下他的手背。
蕭弈微怔。
酥酥麻麻的感覺順着手背蔓延,逐漸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南嬌嬌,竟然吻了他的手……
南寶衣絲毫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從荷包裏掏出一隻琺琅彩小瓷盒,打開盒蓋,用小指頭挑了些淡粉色膏體。
她把膏體抹到蕭弈的手背上,又用自己嬌嫩的手背輕輕蹭開,“天寒地凍的,皮膚最容易皲裂,二哥哥要注意保養……”
小姑娘的聲音嬌美動人。
甜甜的芙蓉花香悄然彌漫,明明是寒冷的冬夜,蕭弈卻覺得四面八方仿佛盛開了無數秾豔繁花。
這一瞬,心髒砰砰亂跳。
他周身血氣上湧,燥得很。
終于抹好芙蓉膏,他望了眼南寶衣的小手,不禁想起剛剛的觸感。
綿軟嬌嫩,真想一輩子握在掌心。
他拿起那把寶劍,“我教你使劍?”
他可以借着教南嬌嬌使劍的機會,正大光明地握她的手。
而且抱抱小腰之類的接觸,也是可以的。
南寶衣托腮想了想。
她穿的是襖裙,如果在雪地裏練習使劍,未免會影響她的美麗與高雅。
頭可斷,發髻不可亂,使劍這種粗魯的舉止,她還是不要沾染爲妙。
她微笑:“多謝二哥哥好意,隻是我今天乏了,不想使劍。”
蕭弈沒說什麽。
他掂了掂那把寶劍,起身走向雪地。
長夜無盡,白雪紛飛,籠火爛漫。
南寶衣欣賞着蕭弈舞劍的身姿。
她手肘撐在小佛桌上,單手支頤,呢喃低語:“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她眼神迷離。
權臣大人的身影清峻出塵,大氅獵獵如風,姿态極美。
他是真正保家衛國的英雄。
若能嫁給這樣的男兒,那該是何等至高無上的榮幸!
……
南寶衣一夜酣眠。
清晨時分,荷葉匆匆把她喚醒:“小姐别睡啦,再過不久,程家就要來人了。”
南寶衣揉了揉眼睛,乖乖梳洗更衣。
荷葉滔滔不絕:“程夫人親自登門退婚,肯定會在錦官城引起轟動。小姐可要仔細想清楚,如果今日真的被退了婚,那麽将來就沒有再嫁給程公子的機會了!”
南寶衣神情沉靜。
她從妝奁裏挑了一對紅石榴珠耳铛,“無妨。”
荷葉恨鐵不成鋼:“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嗎?!那可是太守府的公子啊,咱們是高攀人家呢!”
南寶衣戴上耳铛,輕輕揚起唇瓣。
她當然想好了!
在意識到自己重生時的刹那,就已經想好了!
南寶衣來到花廳時,府裏的重量級人物幾乎全部到齊。
祖母、父親、二伯母、二哥哥都在,因爲今天正好是回門的日子,就連大姐姐和表哥也來了。
大姐姐梳着婦人發髻,臉色紅潤光彩,顯然過得極好。
她放了心,上前請安見禮。
南寶蓉把她拉到身邊,摸了摸她的臉蛋,眼圈通紅:“程家太不像話了,我妹妹哪裏不好,竟然要退婚?!退婚傷害的是女子的聲譽,人家背後肯定會嚼舌根,罵嬌嬌不守婦道……将來嬌嬌要怎麽說親啊!”
“咳,大姐姐,我——”
“嬌嬌!”宋世甯擲地有聲,“我這些年走南闖北做生意,結交了一幫好兄弟。你别擔心嫁不出去,改明兒我把他們喊到家裏,排隊讓你挑!”
蕭弈垂眸喝茶,在心裏悄悄記了宋世甯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