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蓮花香爐裏的線香,徐徐燃燒。
還剩小半炷香的時間,南胭自信地放下毛筆。
她得意地望了眼自己的畫作,又忍不住望向南寶衣。
座位隔的有些遠,她看不見南寶衣畫了什麽。
但是教她畫畫的先生說過,畫畫講究揮毫潑墨、一氣呵成,南寶衣如此小心翼翼,肯定是畫不出什麽好東西的。
這一局,她赢定了!
一爐線香,終于燃盡。
銅鑼聲響,南寶衣坦然擱筆。
之所以要參加“畫”,是因爲她記得這場比試的題目是“春花”。
閨閣裏的女孩兒都愛姹紫嫣紅,因此幾乎人人都能畫出百花争豔,湊一塊兒卻未免顯得俗氣,所以她要另辟蹊徑。
考官前來收取畫作,瞧見她的畫子,不禁遺憾搖頭,“南五姑娘,你這畫紙上一朵花兒都沒有,怕是跑題了呀!”
南寶衣甜甜一笑:“無妨,大人爲我交上去就是。”
畫作很快被展示出來。
最惹人注目的是南胭的《萬紫千紅圖》,淋淋漓漓畫了十幾種鮮花,争奇鬥豔寫盡繁華,引來場中人紛紛叫好。
常氏得意洋洋地推了推程夫人,“如何,我就說押南胭不會錯吧?你瞧瞧南寶衣畫的是個什麽東西,竟是一個複雜的木頭架子!”
“胭兒确實有才。”程夫人笑容滿面,對柳氏道,“二郎愛惜才華,想必對他而言,胭兒會比寶衣更合性情。”
換親的意思十分明顯。
柳氏笑得合不攏嘴,“能被程夫人看重,是胭兒的福氣呢!”
常氏跟着道:“我女兒是個不成器的,柳妹妹你倒是說說,你平日是如何教導胭兒的?也叫我們學學經驗呗?”
“哎呀,我哪有什麽經驗,都是随孩子的天性。”柳氏謙虛,“我們家胭兒學習很自覺,每天辰時一刻起床,學習琴棋書畫——”
話未說完,高台上忽然傳來禮官的高聲唱喏:
“畫類一甲,南寶衣!”
柳氏笑意更盛:“不瞞諸位,我們家胭兒不僅畫技出類拔萃,書法也是極好的,在同齡女孩兒當中那叫一個鶴立雞群……”
她說着說着,終于察覺到不對勁。
四周寂靜,所有人都驚訝地望着高台。
她回過神,摸了摸耳朵,不可思議地問道:“老爺,畫類一甲是誰?!”
“嬌嬌,是嬌嬌!”
南廣捶胸頓足,又是歡喜又是悲憤,老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滿場終于嘩然。
議論聲鋪天蓋地,都是不服氣的:
“南寶衣一朵花兒也沒畫,憑什麽能拿一甲?!”
“明明是南胭姑娘技壓群芳,該是南胭姑娘拿第一的!”
“你們是不是收了南家的賄賂啊?!不公平!”
“……”
南胭俏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她不敢置信地捏緊雙手,指甲生生摳破了掌心皮肉都渾然不覺。
她明明畫得那麽好,憑什麽是南寶衣拿一甲?!
爲首的考官示意衆人安靜。
他摸了摸胡須,欣賞地朝南寶衣颔首,“南五姑娘,你來解釋吧?”
南寶衣緩步走到場中,“我畫的,是一座紡織機。”
“紡織機?!”
衆人面面相觑。
南寶衣朗聲:“是,紡織機。
“這座紡織機是南家的老師傅們新造的,用線制花本代替竹制花本,挽花工坐在花樓之上,口唱手拉,按提花紋樣逐一提綜開口,織花工腳踏地綜,投梭打緯。
“如此一來,增加了花紋的緯線循環,花樣也會更加豐富多彩,将大大提高蜀錦的生産效率。
“這般好的東西,我南府不願藏私,特意拿出來與諸君共享。”
這是前世一年之後才出現的織機,也确實是南家老師傅們的傳世傑作。
因爲它,南家的蜀錦生意越做越好,稱之爲日進鬥金也不爲過。
卻也令南府如同烈火烹油,更加被權貴們觊觎。
這一世,她把它分享出來,叫其他蜀錦商戶一起賺銀子,既能在蜀郡博得好名聲,也不會再讓南家孤零零成爲衆矢之的。
夏晴晴不忿,高聲道:“你說得很好,這紡織機也很好。可是,這和今天的比賽題目有什麽關系?!今天的題目,可是春花呢!”
南寶衣微微一笑,“這座織機,我稱它花樓機。”
她朝衆人展袖作揖,姿态極盡謙卑溫柔:
“願以花樓機織盡萬紫千紅,蜀郡年年盛産蜀錦,錦城歲歲花開富貴!”
小姑娘嗓音甜美擲地有聲。
作揖的姿态,猶如破土而出的堅韌幼苗。
錦官城盛産蜀錦,甚至賦稅收入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蜀錦。
就連他們的城池名稱,也是由蜀錦得來。
蜀錦對這片土地和百姓的意義,可想而知。
衆人安靜片刻,猛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與喝彩聲!
南胭無力地後退一步。
她知道,這一局,她又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輸得無力回天。
她面如土色,看着那個嬌豔欲滴光彩奪目的小姑娘,隻覺陌生至極!
看台。
南老夫人激動得淚水漣漣,“好一個萬紫千紅,好一個花開富貴!我們嬌嬌兒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南寶珠得意地朝程夫人扮了個鬼臉,“太守夫人,我妹妹樣樣比南胭厲害,您還有什麽好說的?”
程夫人埋怨起常氏來,“都是你挑的人!”
常氏略顯尴尬,勸道:“沒事沒事,還有兩場呢!”
第三場,書。
參加這一項的小姑娘最多,可是南寶衣并沒有報名。
她知道自己如今那兩個字兒,還上不得台面。
她悠閑地坐在場邊,看南胭和其他女孩兒們寫字。
南胭畢竟年紀小鎮不住場子,連輸兩場,受打擊大了,握筆的手竟然無法自抑地輕顫。
那般顫抖的手,是寫不出好字的。
等考官把作品挂起來,南胭的字不僅毫無章法,連筆畫都哆哆嗦嗦,像極了稚童初學寫字的模樣。
衆人紛紛哄笑,對那副作品指指點點。
南寶衣從荷包裏掏出一顆蓮子糖含在嘴裏,甜的彎起眉眼,“姐姐的字寫得不怎麽樣,就不要報名參加書法嘛,平白丢人現眼。”
南胭難堪,罵道:“小人得志!”
南寶衣譏諷:“總好過老馬失蹄。”
南胭勃然大怒:“你罵我是老馬?!”
禮官的聲音适時響起:
“第四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