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爹爹,你怎麽來啦?”
“當然是來看看你的新住處。”南廣掃視了一眼書房,“這麽多書,讀的完嗎?嬌嬌啊,不是我說你,咱們南家從古至今就沒出過秀才,你裝樣子可别裝得太過,會被别人看笑話的。”
南寶衣:“這些都是二哥哥的書。”
“是嗎?喲,這本不錯,《菜根潭》,适合嬌嬌看!”南廣認真地指了指書架,“嬌嬌啊,這本菜譜是講怎麽用菜根子做出美味佳肴的,你多看看,沒事兒可以學你姐姐下廚練練手藝。”
蕭弈信手翻過一頁遊記,頭也不擡,“那是一本語錄體著作,融合了佛儒道的思想,适合讀書人看。”
居然不是菜譜……
南廣臊得滿臉通紅,惡狠狠瞪了蕭弈一眼。
南寶衣想笑又不敢笑,小臉扭到旁邊,憋得十分辛苦。
南廣爲了挽回顔面,又故作高深地指着書架,“那本書也不錯,《春秋》,是講春天和秋天的風景完全不一樣,嬌嬌啊,你沒事兒多看看,能開闊胸襟增長見識哩!”
蕭弈:“《春秋》是描述東周前半期曆史的史書。”
“你不說話你會死啊?!”
南廣臉色發綠,厲聲罵了一句,幹脆背過身不想再看他。
他不想多待,于是懶得兜圈子,慈藹地拉住南寶衣的手,“嬌嬌啊,你手頭還有多少銀子呀?我最近手頭有點緊,要不你支援一點?”
南寶衣心頭泛冷。
她就說好好的她爹怎麽突然來找她了,原來是因爲缺錢花。
她眨巴眨巴雙眼,稚聲道:“爹,我的銀錢都拿去買硯台啦。”
“一個子兒都不剩了?”
“一個子兒都沒有啦。”
南廣痛惜,“你年紀小,所以不會打理銀錢。這樣,你把你的嫁妝交給我保管,省得你又在某人的教唆下胡亂揮霍。”
南寶衣眸色轉冷。
她爹居然惦記上她的嫁妝了,傳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話!
她還沒說話,蕭弈合上書頁,嗤笑,“三叔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呀!”南廣理直氣壯,“當長輩的替晚輩保管嫁妝,這不是情理之中嗎?我是個要臉面的男人,不會叫女兒家花銀錢給自己買東西。市井裏怎麽說那種人來着,吃軟飯,小白臉,對,花女人銀錢,那就是吃軟飯的小白臉!”
南寶衣簡直要被她爹氣死。
她巴結蕭弈都來不及,他倒好,一來就給蕭弈扣上了“吃軟飯”、“小白臉”的帽子!
“爹!”她生氣地把南廣拉到旁邊,“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南胭慫恿你來的?”
憑她爹的腦子,是想不到動用她的嫁妝的。
南廣闆着臉,“是又怎麽樣?她也是爲了我着想!”
見南寶衣噘着嘴不高興,他又苦口婆心地勸:“嬌嬌啊,你姐姐這些年流落在外,過得很不容易啊!你柳姨貧寒,沒有多餘的銀錢給她置辦嫁妝,你祖母又不喜歡她,所以她隻能靠你這個妹妹了。你要懂事啊,你要幫幫你姐姐啊!”
南寶衣被氣笑了,“她想我怎麽幫她?”
“這樣,你把你的嫁妝拿出一半分給她,嫁妝裏的商鋪田畝呢,就交給我來替你打理。我可都是爲了你好,你要懂得爹爹的良苦用心啊!”
南寶衣很想拿棒槌,照她爹腦袋上狠狠來一下!
前世南家被人陷害,敗落之後很多銀錢都落入了柳氏的口袋。
再加上南胭在程家得臉,南胭的親哥哥南景又當了官,所以柳氏的身份地位水漲船高,到最後她爹甚至還要看柳氏的臉色。
她在程家被欺負得厲害,找爹爹哭訴,爹爹想替她說兩句話,還沒開口就被柳氏嗆了回去。
後來她被程德語賣去長安,臨行前僥幸見到爹爹,四十不到的男人頭發全白了,神志瘋瘋癫癫,渾身髒兮兮的,躲在長堤垂柳後偷偷地看她。
她走過去,他就從懷裏摸出一把糖,念叨着嬌嬌小時候愛吃什錦記的糖,他好多年沒給她買了,聽說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就偷了銀子去買糖,但是他在路口守了很多天,都守不到他的嬌嬌。
他問她看沒看見他的嬌嬌,他很想見見他的小女兒。
他就是這樣的父親,自私懦弱膽小怕事,連孩子都護不住。
可南寶衣不得不認這個父親。
重生回來,南寶衣深谙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個道理,也紅了眼圈,輕輕牽住南廣的袖角。
她低着小腦袋,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爹爹,娘親留給我的嫁妝,爲什麽要分給别人……您疼愛姐姐,難道就不疼愛我了嗎?
“小時候您經常給我買什錦記的糖吃,可是娘親走後,沒有人管着您,您老是不在府裏,隻住在外面陪着姐姐,您已經好多好多年沒給我買糖吃……好不容易來看嬌嬌,卻隻是叫我分嫁妝給姐姐……”
許是動了真情,她竟哽咽不成調。
南廣怔愣。
他确實有很多年沒有好好陪伴嬌嬌。
印象中的嬌嬌還是個跑起來顫巍巍的小粉團子,不知何時就長成了如今嬌嫩可愛的模樣。
他羞愧不已,擡袖給南寶衣擦眼淚,哄她道:“是爹爹錯了,爹爹不該惦記你的嫁妝。嬌嬌莫哭了,我去給你買什錦記的糖吃,好不好?”
“嗚嗚嗚……”
南寶衣哭着撲進他懷裏。
南廣走後,南寶衣擦了擦淚花,蓦然注意到蕭弈還在。
她淚盈盈地斥責,“我們父女說話,二哥哥就不知道回避一下嘛?”
蕭弈單手支頤,似是看了一場好戲,挑着薄唇輕笑,“我以爲,南寶衣是個嬌蠻跋扈的小姑娘,就算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也依舊冥頑不化,還是會仗勢欺人……沒想到,你也有變成小哭包的時候。”
“二哥哥最讨厭了!”
“什麽?”
“沒什麽……”
南寶衣小跑到他身邊,忽然撲進他懷裏,仰着頭小小聲:“二哥哥,小哭包可不可愛?”
蕭弈渾身僵硬,面色複雜。
懷裏的小姑娘身嬌體軟,白嫩嬌美的小臉上挂着許多淚珠子,像是籠着露水的枝頭芙蓉。
可不可愛?
自然是……
他别過臉,低聲:“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