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機動特遣隊的總部基地位于貨運區,人員的宿舍樓、訓練場地、裝備樓都在這裏,距離北邊荒野***時也方便去訓練與出勤。
在這片基地路上來往的人員們,總是身着風衣,不苟言笑,腳步疾猛而有力。
但是,此時在醫療綜合樓的一個檢查結果等候室裏,空氣仿佛凝固。
這裏的人員們都很清楚自己被安排到這個等候室意味着什麽,隻有那些嚴重神經受損,神經速度下降至二檔、一檔的人,才會像隔離一樣坐在這裏。
果然過了不多時,就像是死亡通知派發下來,有電子合成音宣布出檢查結果:
“阿瑞瑪-斯威溫特,你的神經速度檢查結果爲,二速檔。”
“朱麗-迪金森,你的神經速度檢查結果爲,二速檔。”
朱麗聽到這個結果,心頭一片空白,又像有什麽巨石終于落下。
其實自己對此早有察覺,身體已經失去超凡力量,腦海裏明明還有着那些程序數據,卻無從打開,神經不足以支撐運轉,強行要打開也隻是使自己宕機。
加入銀行二十年,爲銀行母親貢獻也五年了,終于還是要,退下來了嗎……
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培育院出身的孩子,她也是。
迪金森不是她的本姓,她也不知道自己本姓什麽,迪金森是一批同期孩子的姓氏。
連朱麗這個名字也是培育院給她起的,朱麗埃特-迪金森是這樣,朱斯蒂娜-迪金森也是這樣。
她之前管朱蒂叫副隊長,更早之前管朱蒂叫姐姐。
她和朱蒂是在培育院裏認識的,她們之間有着一份姐妹情誼。
朱蒂從小什麽都比她強,朱蒂是六速檔,而她是五速檔,從培育院到死囚漫步小隊,朱蒂一直有在照顧她,但現在,她們都要退下來了。
進入荒野機動特遣隊,想來其實是朱蒂帶的頭,朱麗是在跟随着對方的腳步。
但除了這種跟随,她又有什麽選擇呢?這條路是進入培育院時就注定好了的吧。
有那麽一段時間,朱麗在培育院悄悄地不斷收集關于片場區的信息。
她不斷地想着,總有一天她會到這個地方去當個演員,實現那種流光夢。
或許因爲每天總是有做不完的學習與訓練,使得她不會有空閑時間去多想這個夢距離她有多遙遠諸如此類的問題,她就一直每天做着夢,直至有一天她發現自己已經加入了荒野機動特遣隊,曾經的想象畫面都不再可能,她方才發現,夢已經結束了。
而現在,離開了荒野機動特遣隊,朱麗-迪金森的生命還剩下什麽呢?
她好像虛無了,但又好像,有了另一種可能性。
似乎……夢又可以重新開始……
“聽安排吧,大家都聽安排。”這時候,阿瑞瑪對衆人嚴肅地說道:“銀行母親對我們會有最好的安排。”
在他們這十來個人裏面,阿瑞瑪是火鳳凰小隊的副隊長,職位與權限最高。
衆人沉默無言,不是每個人都會像賀蘭那樣大吵大叫,更多的是近乎本能的沉默。
但确實有一股低落籠罩着他們,兩天前清晨的那一仗,輸了。
這次荒野聯合部隊的實力大大出乎基地的意料,機遇種是個意外,之後那個原因不明的信息大爆炸也是意外,一支異種小隊被幹掉,這實在太過吊詭。
還有發生于心靈網絡裏的意外,那麽多的網絡牛仔,一場信息狂歡。
他們中很多人神經受損都因爲從心靈網絡強制下線所導緻的,人格完整度也很低。
“我們可以退役嗎?”朱麗不由得說道,“我想做個普通人,過點别的日子。”
她從來不知道普通日子是什麽意思,她沒過過,培育院也沒有教過。
“聽安排!”阿瑞瑪的語氣頓時微厲,“就算成了一二檔,我們也能發揮餘熱。”
退役?銀行母親往他們身上投入這麽大的成本,退役?
培育院從來都教過,不是隻有超凡者才能做貢獻,神經傷員、普通人都可以。
“我……”朱麗還是沒說出那句話,我累了,我也付出一切了。
衆人一片沉默,但先等來的不是新的安排,而是一場派對的出席邀請,地點是在衛城山區的一個私人會館,會有車來接他們。
但這是什麽派對、舉辦者是誰,他們并不清楚。
說是邀請,卻必須要去。
“聽安排,聽安排。”不管是誰有什麽疑問,阿瑞瑪都這麽說。
能夠通過評審成爲副隊長,阿瑞瑪、朱蒂這些人員,比其他人都要忠誠。
他們十幾人就一直被隔離在這個等候室,到了這天下午,才離開大樓,分别坐上了幾輛黑色商務車,身上毫無槍械武裝,前去衛城山區。
車隊離開近乎荒蕪的貨運區,漸漸地駛進了江谷區,又轉進中心區。
朱麗望着車窗外的街景,夜幕下,街頭兩邊的霓虹燈閃爍變幻,她看得如饑似渴。
從小都是基地集訓式長大的她,沒有怎麽看過這樣繁華喧嚣的街景。
她知道自己爲之貢獻、爲之守護的是什麽,但她沒有怎麽看過,沒有怎麽逛過。
當車隊從中心區上了山路,轉進衛城山區,他們漸漸可以眺望到一副城市夜景。
這下子,隻比之前震撼了不知多少倍。
“快看!”有人忍不住把臉貼在打不開的車窗邊,“好漂亮啊。”
别說早已看得巴巴的朱麗,就連阿瑞瑪也在恍然看着,沒有喝斥大家的不守紀律。
中心區那繁華的街道上車流如水,兩邊商店場所人來人往,巨大的全息明星人像浮現在摩天大樓的上空中,到處流光溢彩,好像隐約能聽到人們歡愉的笑聲。
這是一座由他們貢獻守護的流光夜城,安洲最大的自由邦,這讓他們自豪。
朱麗也微微地翹動起了嘴角,朱蒂姐姐,這就是你一直推崇的紀元秩序吧。
看看,多好,這樣的繁華盛景,不是荒野的人們可以過上的,這才是該有的未來。
商務車隊一直駛向山頂的方向,他們就這樣看了一路的城市中心夜景,看着自己參與建設的奮鬥成果,什麽時候放個假,就去逛逛看看吧。
當車隊進了一條幽徑小路,有安保人員把守着路口,就此再沒有其它的車流。
他們也看不到那夜景了,才收回目光,車内又落入到寂靜當中。
派對的舉辦地是一棟雅緻清幽的林間會所,朱麗、阿瑞瑪等人下了車,就由黑色正裝的服務生帶進了會所大堂,踏着光潔的大理石,走向有談笑聲傳來的宴會廳。
宴會廳不算特别寬敞,布置簡單優雅,有幾張白布長餐桌放着酒水食物。
朱麗隻見廳裏有十來道的人影,都是些年輕男女,全都身着正裝,布料名貴、做工合身,女人穿着華貴的晚禮服,他們都臉帶微笑,風度翩翩。
這些人,一看就與他們這些特遣隊人員不同,這些人是财團大家族的少爺小姐。
“我們的客人來了,歡迎!我叫原藤陽介,今晚這場派對的主持人。”
身着男士和服的原藤陽介淡笑地說,擺手向其他的男女示意,“我來介紹一下,這些都是銀行的精英,這座城市的未來,每一位都是超速檔。”
這裏不是繼承人俱樂部,那個小打小鬧、龍蛇混雜的俱樂部沒什麽意思了。
他們在場這些人,一些更爲年長點的、已是高超凡級别的潛在繼承人,決定組建一個超速檔結社,原藤陽介也是被邀請加入的,他不是這裏的帶軍人物。
又或者說,這裏很難有那種帶軍人物。
與此同時,阿瑞瑪、朱麗等人都微微吃驚,每一位都是超速檔。
他們沒受傷之前也是五速檔、六速檔,但超速檔是不一樣的,這點誰都清楚。
而這裏,數了一數,有十個超速檔。
“這位是維克-斯特林,來自賽思集團。”原藤陽介指向旁邊一位男人。
特遣隊衆人看了去,朱麗心頭有點作爲女性的異感,從沒見過那麽英俊的男人。
維克-斯特林看上去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金色短發,藍色的眼睛很清澈,身形高大堅挺,既優雅而潇灑,卻又沒有公子哥兒那種裝腔作勢,他很實在。
他是從戰場走下的人,他們這些老兵看得出來,這個人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過。
“或許你們知道伊麗莎白-斯特林,但沒聽說過維克。”原藤陽介又說,“維克是伊麗莎白的哥哥,之前被賽思外派到紐蘭城負責那邊的業務,這兩天調回來了。”
賽思内部也會有很多策略,每家财團都不可能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裏。
英雄商品是一個策略,維克-斯特林卻代表着另一個策略。
伊麗莎白-斯特林做的是一些極爲叛逆之事,賽思需要另一個人來平衡。
平衡賽思在聯合區的定位,平衡賽思和三藤的關系。
在維克-斯特林面前,原藤陽介也隻是一個後輩,需要向對方學習的還有很多。
“我那個小妹向來很有想法,都是爲了銀行。”維克-斯特林微笑說。
原藤陽介自己清楚,親情關系在财團家族内部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他們這些伊甸湖孩子,與同齡人反而更親近,隔了幾歲的兄姐就像隔了一代人。
畢竟二程序者與三程序者,三程序者與四程序者,可能就隔着那麽幾歲而已。
而不同的超凡級别,在做着的事情卻大大不同。
維克-斯特林最早是個私生子,他與伊麗莎白同父異母,因爲血統不純才被外派到紐蘭城,但相比于最大利益,斯特林家族和聯合區終究不在乎這點血統問題。
都是超速檔,伊麗莎白并不占什麽優勢,維克要回來了。
“這位,希德-雷擴,雷擴集團的大小姐。”原藤陽介又介紹起另一個人。
像他們這些出身的人,母親必是天然美人,所以不需要整容,幾乎都長得很漂亮。
希德-雷擴也是這樣,身材與面貌都是一等一的優越,有一種女王般的氣質。
如果讓原藤陽介來評價,希德-雷擴就是索菲娅最想成爲卻成爲不了的那種人。
有意思的是,“索菲娅”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智慧”,是亞當和夏娃犯下愚昧的罪惡之前,讓萬物井然有序的智慧。
不過,這份智慧是在希德-雷擴那裏,這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正微笑地擡酒杯。
希德-雷擴之前就不參與繼承人俱樂部的事情,她有自己的希德幫。
原藤陽介把衆人簡單地介紹了一圈,而他們都在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些荒野機動特遣隊人員,那種眼神就像打量着什麽奇物。
“不知道各位先生、小姐叫我們來,是爲了……”
阿瑞瑪心中微有不安,一種不應該在此場合出現的不安,但那些眼神讓他想起了荒野的毒蛇,戰鬥本能喚發着越發強烈的不安。
這些人,這裏的每一位超速檔,都是食血者。
“你們荒野機動特遣隊,剛剛吃了一個敗仗,讓銀行損失很多。”
希德-雷擴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了阿瑞瑪的旁邊,瞧着對方那張剛毅年輕的臉龐,“我想,你們應該要擔負起這個失利的責任,阿瑞瑪,你說是不是?”
“是。”阿瑞瑪先應道,“我們從未想要逃避自己該擔負的責任。”
“那就好,那很好。”希德淡紅色的瞳孔有着一股魅惑,“那我們來跳舞吧。”
這些特遣隊人員的資料,他們都早已看過了,很清楚阿瑞瑪等人是什麽職業系、有着什麽程序,都什麽狀況。
忽然,宴會廳上的一衆食血者紛紛地走去,分别走到了衆人的旁邊。
每個特遣隊人員都能察覺到不對勁,朱麗疑惑地左看右看,這十個超速檔食血者都在走近,而被包圍的他們,感受到一股迫近的危險。
“你們想怎麽樣……”阿瑞瑪說出的聲音有點沙啞,面容已然漲紅,在心底他是明白正在發生着什麽事,“你們不代表銀行!”
“我們代表銀行。”希德-雷擴說道,“我們就是銀行。”
驟然一下,希德、原藤陽介等人,除了維克-斯特林還沒動,九個年輕食血者的手掌都爆散出了血絲線,猛地抓向早已各自選定的獵物的腦袋。
噼哒!希德右手的血絲線則是抓住阿瑞瑪的腦袋,腦對腦接觸,強制連接。
食血者職業系,K級程序:吸腦
“啊……”阿瑞瑪頓時感到腦子裏被一股巨力攪拌起來,他掙紮不了,六速檔的時候還能掙紮,但以二速檔的凡人之資面對着超速檔,完全無從掙紮。
他隻能迅速感受到,頭皮像在爆裂開了,顱内每一根神經都被翻轉吸噬。
每一根神經裏的超凡程序數據信息,被食血者那如同風暴的血絲線神經通道吸走。
阿瑞瑪滿臉青筋暴現,突然臉上一條條血管都爆破開了,瞪大的眼球暴突了出來。
不過是短短半分鍾,砰轟!
這個曾經的六速檔三程序者獵人,曾經在荒野立下赫赫戰功,此時直挺挺地往地闆倒下,倒在衛城山區這個私密的會所宴會廳裏。
他的大腦神經已經全部死亡,身體肌肉還在微微地抽搐。
砰轟,砰轟,砰轟,在周圍,其他被吸住的八位特遣隊人員,也都暴死倒地。
“不錯,真不錯。”希德品味地說道,“焚林之獵,是個不錯的K級程序呢。”
食血者,吸腦。
以他們走的這種路線,用J級程序腦奴聚能、Q級程序呼喚腦奴,快速提升到K級三程序者後,食血者的實力暴烈上升,到達一個其他職業同級别無法企及的程度。
因爲吸腦程序給食血者的大腦提供了多個“程序卡槽”,數量視神經天賦和超凡級别而定。而且随着升到A級、王鬼牌,卡槽數量還能繼續增多。
希德是超速檔,三程序者高級,她已經有着五個卡槽。
每一個卡槽,都可以通過像這樣的吸腦而臨時安裝上不同職業的一個程序。她是三程序者,所以J級、Q級和K級都可以吸。
這種卡槽程序不是永久性的,而是一種消耗品,通常使用一次或兩次就會耗盡吸噬到的數據,那時候就需要重新吸腦,重新安裝。
但是總歸,食血者可以同時擁有多個不同職業的程序,一個人就能成爲一個大群。
而且不會受到卡槽程序的負面影響。
而且,這還隻是K級的狀态。
吸腦,是把别人腦袋裏的精華、别人辛苦安裝和提升的程序數據,全部吸走。
高階食血者的數量不多,但就是能牢牢地掌控着新世界銀行。
“質量挺好,不愧是荒野機動特遣隊。”原藤陽介這時也吸腦完了,看着剩餘幾個茫然地愣在原地的特遣隊人員,“剛才忘說了嗎,這是一場吸腦派對。”
“嗯,爲了慶祝我們俱樂部的成立。”希德說道,“将殺俱樂部。”
将殺俱樂部,第一場吸腦派對。
“你們……”有特遣隊人員連連地後退着,又一次大喊:“你們不代表銀行!”
突然,那人就被希德用血絲線吸住腦袋,那大喊頓時變爲慘厲的叫聲,希德一邊吸腦一邊說:“抱歉,将殺。”
維克-斯特林從剛才起就沒有動,隻是望着驚慌失措的朱麗,那是屬于他的美食。
朱麗猛地來了力氣,轉身往外面奔去,但宴會廳的大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上了。
她茫然四顧,卻不得不再度轉身,又再望去,在那邊的餐桌邊,同僚們都已死去。
一衆年輕的食血者都在望來,露出那種看着優雅的微笑。
那個英俊的男人,維克-斯特林,像是欣賞夠了,又像有過一聲歎息,突然一下擡起右手掌釋放出血絲線,離得遠遠的,吸住了朱麗的大腦頭皮。
一瞬間,猛烈的痛楚就把朱麗淹沒,她整個頭腦都在扭曲,棕色的眼眸突起。
剛剛在前來路上看到的中心區的繁華景象,小時候在培育院與朱蒂他們一起學習、一起生活的景象,自己悄悄收集片場區信息和做着流光夢的景象……
還有,今天在貨運區基地,自己悄悄想象退役之後的普通生活的景象。
那些景象,全部都扭曲混合在了一起,成了難以名狀、無法理解的東西。
她不理解,不理解自己,不理解銀行,不理解這一切。
但如果在這一刻,銀行母親都沒有出現,那就是……沒有銀行母親。
砰轟!所有的景象全都消散了,朱麗直挺挺而微微抽搐的屍體,倒在地闆上。
“朱麗埃特,謝謝你爲銀行做出的一切貢獻,銀行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