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站起來，帶着左小多往前走。
終于到了一片墓碑前。
這一片墓碑明顯卻又與之前的那些不大一樣，上面沒有名字和照片，隻有編号。
“星魂魔君三十六，一！”
從一一直到三十六，一個不少。
老者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郁了起來。
這裏，自己的班底，一個也不剩的全都在這裏了。
一個個酒壇子淩空飛起，無數的酒水，從半空，如同瀑布一般的澆了下來。
“老兄弟們，我來看你們了。”老頭輕輕的說着。
一壇壇酒，随手而出，仿如應命而動，各自去到一個墓碑之前，自動打開，自行傾瀉，三十六個墳頭，俨如山洪暴發，激流傾洩。
老頭坐在墓碑前，久久一動不動，閉着眼睛。
當年那一戰……
巫盟出了一個那種類似于現在的這小子一般的絕世之才，自己秘密派遣四大魔君出手，在巫盟内地将之擊殺。
然而此子身上卻有冰冥大巫的靈魂分身守護。
緻令冰冥大巫與烈火大巫齊齊出手，自己帶着麾下魔軍接應；一輪苦戰之餘，好不容易将之接應出來後，方自慶幸，又有洪水大巫乍然出現，死關現臨……
那一戰……那千魂夢魇錘直接飛臨頭頂，直砸得日月無光，天愁地慘，于役的三十六魔君先後殒命十二人，終戰至自己也是身負重傷，即将隕滅的當口，是剩下二十四人聯手合圍，抱團自爆，舍命暫困洪水大巫，才爲垂危的自己炸開了一條生路。
一直到現在，坐在墓碑前，仿佛仍能聽到三十六個兄弟的拼命呼喊聲。
“老大！走！！”
“你不走，咱們兄弟，死不瞑目！”
最後，那抱成團的一團蘑菇雲，猶如仍自眼前……
老頭眼中，兩行淚水涔涔而落。
洪水啊洪水，我知道，你目光長遠，你所圖，唯有精進，唯有至高。
但是……我雖然知道，卻不能遂你之願……
因爲我們那個時候，首先考慮的乃是生存，而不是什麽至高！
洪水，雖然你有原因，你的理由，但老夫仍舊選擇與你勢不兩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生今世，你我二人，就隻能活下來一個！
我的兄弟們在等我，也在等你！
“铮，铮！”
老頭的戒指中，傳出來神器在鞘中摩擦的嘶鳴聲響，似乎是神器聞到了鮮血的味道，要迫不及待的出鞘一戰，再戰鋒芒！
老頭默默的撫摸了一下戒指，铮铮刀嘯才終于不甘不願的消失了。
“不要急，總有那一天，我帶你出鞘，殺得巫盟蒼天血紅，殺得洪水那厮狼狽萬狀！”
老頭輕輕的說着，如同安慰孩子一般，聲音很輕柔，很輕緩，但一股煞氣，卻幾乎凝成了實質。
“總有我……完全放心，無所顧忌的那一天的……莫要急，再等等，就快到了。”
老頭側頭看了一眼左小多，眼眸深處，展現出一絲期待。
心中默默道：“兄弟們，不要急，我快要來了，或者，洪水快要陪你們去了……等我外孫兒長大，不用臻至巅峰之境，隻需他到了天王層次，便是我放下一切，終極一戰之時。”
“屆時決戰洪水，爲你們報仇！”
他佝偻着身子站起來，帶着左小多，一路往前走。
在墓林中，負手前進，目光蕭索，唯有其本身氣勢卻呈現處隐隐含而不露，就好像是一位遲暮的老将軍，在檢閱曾經跟随自己間關百戰的浩蕩軍隊！
左小多靜靜的尾随在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有逃走的意向了。
這裏的氛圍，這裏的莊嚴肅穆，讓他的心，似乎是受到了一次升華，空前的升華。
甚至連整個靈魂，也因而潔淨了幾分。
就這麽一排墳墓一排墳墓的看過去，慢慢的看過去，那些陌生的名字，那些年輕的面容，一排一排，偶爾看到有草就順手拔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偶爾也有人迎面走來，然後就靜靜地側身，給彼此讓路，整個過程，不說一語，不聞一響。
漸漸的變成了老頭跟在左小多後面，亦步亦趨。
左小多在墓園裏轉悠了整整兩天兩夜。
終于。
老頭說道：“出去吧。你就算再轉二十年，也未必看得完的。”
左小多茫然回頭，看着這整齊的墓碑，似乎是當年，一個個熱血戰士，盡都在向自己微笑，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左小多，戰鬥啊！”
戰鬥啊！
左小多突然攥緊了拳頭，氣凝于手，盡顯戰意。
老頭淡淡道：“當你在爲了過年而怅惘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再沒有過年的機會了，永遠都沒有了。”
左小多沉默了，然後，隻感覺身子一晃，卻是淩空而起，急疾離開了墓園地界。
老者帶着左小多來墓園，整個過程，除了一開始介紹之外，到後來幾乎就是一言不發，什麽都沒有在說。
什麽道理，什麽感悟，什麽念想，什麽的什麽……統統的，都沒有說。
但是左小多心裏卻很明白，很确定，自己這一次到來，得到了莫大的收獲！
這份收獲，是在精神上的，是在心靈上的，雖然暫時并不能轉化到物質乃至到修爲之上，卻是意義深遠。
至少對當前來說，自己再沒有了之前的那份浮躁。
以及……之前萦繞心底的那種不理解，不尊敬，或者說……不明白。
隻是看看這一片墓園，就知道，後方的安逸，是如何來的。
左小多甚至感覺，每一個後方的人，都應該到這裏來看看，來淨化一下。
淨化一下，那些早已經被金錢利益，被肥油脂肪，被權位美色蒙蔽玷污了的，那一顆顆本應該是，人的心靈！
而不應該如現在這般麻木乃至不耐煩，物欲橫流可以，但不能忽略這一切從何而來。
沒有這些連綿墓碑，哪有如今的物欲橫流？
也唯有到過這裏的人，看到這一切的人，回去後在看到那些麻木不仁，才會那樣的痛心疾首。才會那樣的……爲英魂們，感到不值。
下一刻，風聲獵獵。
已經是身在半空，山山水水，一晃而過。
面前，出現了一座完全可以說是‘蔚爲奇觀’的雄偉關隘！
左小多自從懂事，自從有了記憶，對于日月關這三個字，早已深植心底，烙印進腦子裏。
上學的這些年以來，每一本書上，都有太多太多的日月關字迹留痕！
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耳熟能詳，無數的英雄人物名字，連接着這三個字。
但左小多卻是第一次當真看到傳說中的日月關，但是在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
這就是，日月關！
這也必然就是，日月關！
普天之下，也隻有這裏，才配得上這個名字！
隻見一片連綿無盡的關隘，足足有百丈高，在山嶺上矗立，通體都是散發着一種如同古董被把玩的包漿了一般的色澤，橫亘在天地之間，一眼看不到頭。
說他是長城，卻又不是，因爲裏面很是寬廣，能堪居住無數人口。
與其說是長城，莫如說是一座數萬米寬，百萬裏長的大城、巨城！
這就是日月關！
這就是傳說中的日月城！
關前，兀自在血戰，不止一處在血戰！
關前便是崇山峻嶺，無盡的溝壑，異常複雜難以辨識的地形！
甚至連整個關前，漫無邊際的大地上，也盡都呈現出與日月關城牆差不多的色調。
作爲一個武者，甚至都不需要靠得太近，左小多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鮮血幹涸的了顔色。
不知道需要多少鮮血才能渲染出如此顔色，大抵隻有那種……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前面的幹了，後面的再噴濺上去……
不斷的噴濺、不斷的幹涸，還要不斷的清理，清理到最後，已經無法再清理幹淨，再清洗得掉得那種厚重歲月感。
“這……這得多少血……才能……”
左小多看着關外，觸目所及，千裏萬裏盡都是這等顔色，不由的心下震撼無極。
老頭兒站在空中，看着廣闊的大地，冷淡地說道：“就你眼睛現在所看到的這一片，還有你看不到的，被遮擋住的地界……全都是戰場，綿延了無數歲月的戰場！”
“自從日月關用星辰英魂連接，将之固化恒存以來，不管是城牆，還是那邊的戰場，完整的景觀，都是屬于……不可被破壞！”
“時至今日，起碼要大巫級别，最低也是天王級别，才能夠在這一片地界，攪動風雲；一般的飛天武者，在這裏戰鬥，便是連些微的塵土……都難以濺得起來了。”
“每一天，哪怕是戰事最平和的時候……也是動辄數萬人的武者，在這一片戰場上的互相厮殺，不死不休，各自軍方的殺手，獵人，在這片地界，遊曳。”
“其實發現了敵人的結果也就不外三種，或者被人殺，或者殺人，又或者是同歸于盡，基本不存在兩敗俱傷，各自退卻的事情。”
“生命，在這片地方……”
老頭兒用手一指，将前方所有，全部籠括在内，淡淡道：“隻如塵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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