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彈完,芝蘭清逸的少師伯都起身向天君、諸神緻意畢,坦然回到右列的席位上。擡眸時,深邃的目光精準無比地落在對面一身天青錦服的女神身上。
從下界到上界,難得見她有過雍容溫婉的裝扮。此刻的她坐在滿殿仙神裏氣勢低調平和,鋒芒内斂。
這樣的她,更符合三界衆生對女神溫婉慈和形象的描繪與崇仰。亦更符合他由衷欣賞的女神風格,下界的白帝氣焰嚣張,殺伐之氣過盛,令人難以接近。
元昭察覺他投來的欣賞目光,亦擡眸與之對視淺淺一笑。
這厮平時糾纏不休就算了,今日還在天宮爲她舉辦的迎新宴上彈他那死去萬載的舊情人的破曲來試探,這是存心羞辱她。
此人不死,她畢生難安。
伯琴啊伯琴,終有一日,她要他死在下界老妻鳳笛的手上,讓他嘗嘗與深惡痛絕的人同歸于盡的滋味。
“龍元君!”
一道清朗之音蓦然響起,仿佛錘子狠敲腦門一記。元昭心頭一震,本能地擡眸“嗳?”一聲。大殿四周瞬即一陣竊笑聲,她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拱手執禮:
“小神在。”
聖德真君面無表情地瞅着她,放低音聲,語調平平:
“你攜業飛升,随業下界除魔三百餘載毫發無損,實力斐然。五天戰神分别向本座提請讓你加入戰部,不知你意願如何?可願入他五天戰部爲天庭效力?”
他的話讓她壓下心頭蠢蠢欲動的殺念,謙恭道:
“蒙五天戰神的青睐,然小神功力大漲,心性的修爲卻遠不及人,動辄殺心熾盛。若不靜修時日,不僅前程無益,甚至誤入歧途功虧一篑。小神有負衆望,羞愧難當,望諸神見諒。”
這番話讓不知情的人覺得她謙虛,知情人則瞥一眼目不轉睛看着她的少師仙君,若有所思,心中不虞。
陳年舊事被人以一往情深的姿态屢屢提起,膈應不淺。加上她仙齡小,難免道心不穩,确實可恨。
“你有自知之明,本神欣慰。”聖德真君不愧是她的親師兄,當衆數落不留情面,“你得道時日淺,且下界方歸凡心重,更要時刻意守丹田凝神思,勤拂心塵。
勿因一時不順心生殺念,自毀道行。”
嚯,他的話讓元昭暗吸一口冷氣。原以爲自己掩藏得夠嚴密,孰料被人一眼看穿。所以說天宮之宴不可輕赴,衆神齊聚的場合,心頭動念俱無所遁形啊!
“小神惶恐!小神謹遵真君教誨!”她由衷慚愧道。
說得容易,就算不能弄死少師也要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嘗嘗她今日的難堪。
瞅着言不由衷的她,聖德真君一臉靜默冷漠,不再多話。
能聽懂這番訓斥的人不多,而他要敲打的人隻有兩個。一個自然是他家小師妹,莫以爲笑得一臉溫良就能自證無辜,哪天少師驟亡,她絕對脫不了嫌疑。
當衆警告是爲了提醒她,就算晉了上神,上神的修爲也有高低之分,在場能察覺她對少師生出殺意的大有人在。
切勿以身犯險,自毀前程。
另一個人則是少師,此子雖然目光短淺,自甘堕落,但正常人的思維能力還是有的。若對方再冥頑不靈,苦苦糾纏靈山之神讓她衍生心魔,必嚴懲不怠。
正如他所料,宴上不明所以的仙家們無不一臉欽羨地看着龍元君笑意溫淺,朝少師舉盞緻敬。
哎,能得到聖德真君的時刻督促與關愛,她這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啊?
頂着各方投來的心思各異的目光,元昭假笑嫣然朝四下的仙家們舉盞淺酌,藉此掩飾内心的萬馬奔騰和不解。
幸災樂禍的目光她懂,羨慕欽佩她的人是怎麽想的?有自虐傾向嗎?
還好她心胸豁達,在下界受的憋屈多了去,今天這出不過滄海一粟,不痛不癢。幾盞佳釀下肚就抛到了腦後,和坐不住跑上來拼桌的丹桐仙子暢談起來。
與之相反,聽着聖德真君的警告,回想對面女子的溫淺笑意,少師伯都不禁心神恍惚。
“你若執迷不悟,就算她尚在,就算讓你遇到她,她也會再次因你而殒亡……”她之前的殒亡是爲了救他,這次會爲了殺他。
王母的話猶在耳畔。
他自然不願毀她道行,他隻想喚醒她的前塵記憶,得她一句真心的答複。
可眼下她竟對他動了殺念,她對他果真厭惡至此麽?
少師伯都的心裏五味雜陳,甘醴喝了一盞接一盞。殿上的天君和諸宮主神、正神們見狀,無不默默搖頭輕歎。
凡心比龍元君還重,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雷嶽真君甚至懶得看他一眼,在仙樂缥缈、仙姬曼舞中與幾位戰神、元成真君等開懷暢飲。
沒了多情的少師,多一名實力超群的武神乃天庭之幸,他不心疼。
他讓少師開府便是存了讓其自生自滅的意思,身爲少師族的最後一點血脈不思修心養性,反而成天惦記小情小愛擾人道心,令人生厭。
旁人猶看不過眼,何況當事人的龍元君?她動殺念亦情有可原。
經聖德真君一打岔,那一縷殺念蕩然無存,可見其赤子之心,比少師穩當多了。
身爲修行數十萬載的神仙,早已抛卻凡界三千劫,清心寡欲得很。之前對弟子和兒子的管教不嚴受罰皆是做給小輩們看的,好讓他們羞愧自省,潛心修行。
自己的因果自己了,他們不便插手小輩們的命運,以後靜觀其變吧。
待機緣成熟果報趨至,莫說師徒情深,就連父子親情也是該棄便棄。正如道君,他老人家早早就放手讓龍元君自個兒在天界瞎混,業果自造,與人無尤。
這些年輕仙神啊,不撞個頭破血流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更不知大道的殘忍。
無妨,他們遲早會親身體驗的。
……
宴席進行中,天君讓衆仙家盡興,自己把聖德真君叫走了,對面的少師伯都也被普化仙君叫到别處訓斥。衆仙神終于可以敞開儀态,與鄰座們暢所欲言。
闊别多年的桑渝仙君來到元昭這桌,先賀她晉了上神,接着正要提及方才聖德真君敲打她的話,卻被元昭迫不及待地打斷:
“天君離席,咱可以走了不?”
“幹嘛着急?”丹桐仙子不明所以道。
“方才不小心動了殺念,被我師兄瞧見了,宴後肯定罰我。”趁他現在被天君叫走,趕緊溜之大吉。
但願這位三師兄不是窮追猛打的性子,跑那麽老遠還去逮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