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使用水月鏡難免小心謹慎,先讓一縷神識進入鏡裏。
置身人群之中,果然是有着身臨其境的震憾,跟親自到場沒什麽區别。但,鏡裏的神識環顧四周,看到的皆是一臉激憤吵吵嚷嚷的面孔。
這,不像是開壇講經的樣子。
而且, 那一張張激憤的面孔似乎還流露出恐懼。爲什麽恐懼?是什麽激起大家對備受擁戴的聖君産生這麽強的敵意?
若能聽到聲音就更好了,她如是想道。
正欲讀取唇語,耳邊霎時湧入令人腦殼發漲的嘈吵聲:
“……你藏着那麽多怨靈,誰知道你想幹什麽?!白帝不在了,普天之下誰能夠制止你?”
“就是!就算你是聖君,你如何保證那些邪靈、魔靈不出來作祟?你如何保證自己不受它們影響?你是聖君, 不能隻爲那些怨靈着想,更要爲我們活人着想!”
“這位道友所言甚是, 聖君, 隻要您今日當衆把它們消滅,我等即刻退出靈嶽宮!以前怎麽待您,以後也怎麽待您!望聖君成全……”
“望聖君成全!”衆人齊聲跪請。
元昭:“……”
怨靈、魔靈?是指靡樂嗎?聖君不僅收留靡樂一枚魔靈,還有其他?爲了知道底細,她緩步來到剛剛說話最響的那幾人面前。
觀其面相,從中觀察他們到此的原因……
當她看清楚因由,不禁啞然。
原來,除了靡樂,聖君果然還收集不少邪修、魔修之靈,幾乎有上萬枚之多。他每隔一段時間召出它們加以淨化,作法畢,再收起來。
至于收到哪裏, 除了他的四位侍者再無外人知曉。
而勇敢揭露此事的是靈嶽宮的一名管事,他打着擔心天下安危的名頭先後到過白帝城、仙雲宗,懇請國主赭百裏、西炎宗主出面說服聖君毀掉那些怨靈。
可白帝城的赭百裏聲明不插手外部事務, 但聖君對白帝有護佑之恩。
所以, 大家隻能在靈嶽宮與聖君好好洽商,不許動武。否則, 白帝城會義不容辭地站到聖君那邊。
曆數白帝女君的功績,無論現任國主對此事抱持何種态度,外人亦不敢置喙。現如今,不僅聖域對白帝城的人諸多遷就避讓,就連仙盟亦對它退避三舍。
于是,以那名管事爲首的人們拐道去了仙雲宗。仙雲宗的态度更幹脆,他們堅信聖君能夠處理好那些怨靈。
誰敢對他動武,休怪仙雲宗不客氣。
至于無極宮,自從白帝女君飛升,雲風道長諸賢在修士和魔修的那場大戰中紛紛殒落,名聲已大不如前。
早在一年前,少了一臂的雲鶴道長宣布封宮靜修,門人與弟子均不得插手世俗之事。最後還啓動護宗大陣,與世隔絕,任憑外人在附近的山頭轉悠尋找。
那批意欲讨伐聖君的人在外邊喊,喊破喉嚨始終無回應,隻好怏怏地去找仙盟。
可仙盟之前屢屢在白帝女君面前栽跟頭,如今不願再插手小是小非。是以,在世人的眼裏, 如今讨伐靈嶽宮的皆是小門小派以及散修們自發組織的隊伍。
但,元昭逐一打量眼前這群人,看到其中不僅有仙盟的人,更有黑山、鳳笛派來的搞屎棍混在人群裏起哄。
可見,這依舊是一場有預謀的動亂。
“大家冷靜,你們聽我說……”阿滌滿身大汗,試圖道明靡樂誤入歧途的因由,爲聖君求情。
“你才要先聽我們說!聖君手裏是不是有很多怨靈?如果是,那你不用多說了,除非聖君當衆毀了它們,否則我們什麽都不聽!”爲首之人異常的堅定。
“侍者!聖君手裏的那些怨靈有你和聖君的維護,可曾想過冤死在它們手裏的無辜之人?”
“就是!”
那些怨靈生前作惡多端,包括那位叫靡樂的侍者以前就是一位邪修。憑什麽她死了有人替她收靈,伺機讓其複活?那些死在她手裏的衆生不無辜嗎?
枉死她手的衆生有的甚至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就沖這一點,聖君卻還護着她,足以讓大家失去昔日對他的敬重。
就在衆人圍着阿滌以及其餘靈嶽宮門人講道理時,剛剛爲衆靈施完術的聖君從密室裏出來了。他一貫的泰然溫和,與世無争,面對群情洶湧和風細雨道:
“大家莫吵了,是本君有負衆生之望,今日此事難以兩全。是以,我将在日落之前離開靈丘……”
“聖君?!”靈嶽宮的門人及弟子們聞聲色變。
日落?!不到一個時辰了!
聖君輕擡手,制止意欲相勸的門人,坦然道: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即日起,追随本君修行的諸位仍可留下繼續靜心修行。如有好的去處,但去無妨。”
這世間已無他牽挂之人,這一走,從此不返。
靈嶽宮隻是他在靈丘的一個臨時住所,且身無長物,随時可以走人。多留一個時辰,不過是爲了與門人做最後的告别罷了。
“聖君!”人群裏,有位長者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牆,來到他跟前卟嗵跪下,“您爲何就是不肯舍棄那些怨靈?白帝走了,靈丘不能再沒有您啊……”
白帝走了一年,從此沒了消息。
當然,飛升了,成了真仙定是另有繁瑣之事要忙,有新人要熟識。但與決然而去的白帝相比,去而複返的聖君更真實,更讓人有安全感。
“是啊,聖君!”
當人們聽到他要離開的話,一時也傻了眼。有一個人率先道出心聲,其餘人等不約而同地感到傷懷。紛紛懇請他留下,隻要毀掉那些怨靈。
可是,那不是一般的怨靈。
聖君的眼裏露出一絲難過,但沒有多言,僅是伸手扶起跪在面前的老者。爾後轉身,命衆門人随他返回靈嶽宮中作最後一場講法論道。
等講完,他就離開了。
看着他決絕的背影,本是過來鬧着要毀靈的人群無人離開。而是發呆的發呆,怔忪的怔忪,更有人索性坐在宮外嚎啕大哭。
就連混在人群裏的人亦不禁心有戚戚,眼眶微紅,一時分不清自己此舉是對是錯。
坐在台階上看熱鬧的元昭見狀,腦子裏的陰謀論坍塌瓦解,爲聖君報複出氣的念頭亦蕩然無存。
說實話,這波動亂她哪邊都不站。
聖君或許有諸多理由收集怨靈,可他偷偷淨化它們,意味着也清楚此事對衆生産生的恐懼感。衆生多半是肉眼凡胎,沒有他的能力和自信不被怨靈所害。
隻能讓他毀滅它們,聖君既然選擇了保護怨靈,便隻能離開。
雙方無錯,她剛剛想報複的是那些幕後推手。但見衆生皆因聖君的離開而哀恸,她心裏的那點不平亦煙消雲散。
衆生皆苦,何必再雪上加霜?
隻要和平解決,便無需另生事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