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了,哈哈。
除了四識,其餘皆封的元昭再也坐不穩,直挺倒下時被聖君瞬移來到跟前扶着慢慢躺好,動作輕柔地給她蓋上一件清涼透體的薄長寝衣。
她内外的火正旺,蓋不得錦被之類。
動作娴熟,絲毫不見生疏。
這一幕恰好被匆忙趕回來的青鶴瞧見, 急急刹住身形并迅速退到寝殿外。但想了想,爲防萬一,她站回殿門一側垂挂着的厚重帷帳旁,盡量減少存在感。
她不是要偷聽,而是擔心聖君突然出手把主子當魔滅了。
即使自己打不過,好歹能爲殿下争取一點時間。
但不知站了多久,殿内似乎一直寂然無聲, 她不安地探頭探腦往裏邊瞄了一眼。但見湛然隽爽的聖君坐在榻前,與自家殿下面面相觑,相對無語。
她:“……”
默默地縮回腦袋,盲猜是自己的存在讓二人感到尴尬,胸懷滿腔情義亦不便言說?但是,退出去是不可能退的,這位可是聖君,面對血親依舊出手無情。
何況自家殿下與他僅是夙世情緣,據殿下描述,兩人至少相隔千年才重逢。
在那漫長的歲月裏,各自曆經千帆,一個心如止水,一個心清無塵。對待魔君的态度倒是一緻,談何夙世情義?殿下成魔, 何去何從心裏必然已有成算。
不容旁人爲她做決定,哪怕對方是她的夙世情人。
想到這裏,青鶴閉了閉眼, 堅強地站在原地屏息不動,恍若背景柱子。但,她這旁聽者的内心活動很豐富, 當事人卻心無旁骛,兩兩凝望,無聲勝有聲。
元昭是無話可說,該說的話之前在幽風林已經說了。不能因爲玄魔那張破嘴,她又得複述強調一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聖君并不在意玄魔的話,但也确實無話可說。
那人說了,無論怎樣,入過玄魔池的她必須死。就算他插手也改變不了結局,除非他和她一同墜入魔道。
伯琴那天的手一揮斷了她的活路,他今天的手一揮将導緻二人同殒。
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他入不了西天,又不願進南天門。何去何從,他自己能随心所欲。卻不能擅自幫她做決定,她決意重燃業火,他必須成全。
她本該有一線生機的,伯琴的那一揮毀了所有。
他之前看出她尚有生機, 以爲天道會放她一條生路, 唯恐自己這上界之人在場會出意外才忍着遠觀。
沒想到, 他低估了她與伯琴之間的因果牽連, 高估了天道對魔的包容性。她不是一般的魔,是玄魔,上一任玄魔被天人滅得僅剩幾根骨頭碴子猶不放過。
又怎會放任她成長?
玄魔的危害性他當然清楚,天道的作法無甚不妥。最不妥的,是伯琴爲何與她有那麽深的因緣牽扯?竟把她最後的生機給切了?
但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閉上雙眼,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心裏按壓不住的厭憎之意。想勸她些什麽,又不知該勸什麽。隻能握緊她露在寝衣外邊的手,一切心裏話盡付靜默無言中。
手被他愈握愈緊,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心情起伏頗大。元昭默默瞧着帳頂,想了想,忽而望向百感交集的他,問道:
“靡樂是夷天人,聖君可知曉?”
她突然開口,讓聖君眼皮輕跳,默默睜眼瞅着她。見她目中清明并無半點苦痛憤懑,不禁心底柔軟,微笑颔首:
“自然。”
“夷天人,”見他心情好轉,元昭心裏默舒一口氣,語氣愈發的輕松随意,“我數世爲人竟是頭一回聽說,你給她的護命法印是應她所求吧?”
“是,”對身邊侍者的性情,聖君了解頗深,“她怕死。”
夷天人一死,就徹底被世間抹除曾經存在過的痕迹,包括生前結交的親朋。
“可她還是把生存的機會給了我,自己選了殒滅。”雖然兩人的逃脫機會一樣渺茫,元昭感懷道,“回到靈丘,以爲除了把她帶出來就再也沒辦法報答她……”
她和靡樂也算是維護世間正法的戰士了,即便最終都成了要被誅滅的對象,她們也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刺向自己的心髒。
“我不維護天道,我是在維護自己心中的道。”
她累世爲人,而魔讓她和族人世代慘烈,她與魔注定勢不兩立。與其以魔的姿态活着,她甯可灰飛煙滅,不死不休。
“除掉玄魔是必行之舉,也是我和她自始至終在維護的道……”
這次之後,她和靡樂同樣是灰飛煙滅。唯一的區别是,她的親朋會記得自己;而靡樂在他孜孜不倦的救治之下極有可能成活。
“上次走得急,沒來得及告訴你,”元昭望着帳頂,徑自道,“我陪你了幾十年,你有多愧疚,我就有多愧疚;你心裏不安,我心裏就不安……”
她一直想告訴他,她的死和他無關。
“此生和你各行其道,以爲這是咱倆最好的結局。”元昭凝望他的臉龐,“可我在你眼裏看到不甘,我很不安。”
不要再爲她的死耿耿于懷,她的人生不用他來負責。
“别讓我成爲你修行道上的魔障,我那麽好,至少得是你心裏的白月光。”
好好的凝重氣氛被她最後那句話驅散了,溫清如玉的聖君看着一本正經的她啞然失笑,微微颔首:
“好。”
“不必遷怒伯掌門,但也不必深交,無視最好。”
由于她,這兩人注定有恩怨牽扯。命運難測,伯琴能斷她生機,也可能會斷了眼前這位老好人的生機,不得不防。
“好。”這一回,聖君不僅應允還輕輕拍了她的手,讓其不必擔心,“你累了,歇歇吧。”
集中精力達成她心中所願,不必關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她不是夷天人,就算這次魂飛魄散,他也會傾盡全力把她救回來……
很快,仙雲宗、無極宮的幾位大能神色慌亂地趕到,被青鶴攔在殿外不許入内打擾。聲稱聖君正在殿裏靜坐守護,什麽事都沒有,安全得很。
得知聖君先人一步進入殿内,諸賢未覺不妥。
女君的腕間戴着他的珠串,他先一步察覺魔氣的存在趕過來再正常不過了。無極宮的幾位道長松了一口氣,倒是仙雲宗諸賢面面相觑,一個個目露深意。
他們并非要質疑什麽,若聖君、元君跟往常一樣無甚不妥,青鶴爲何攔着大家不讓進去瞧瞧?
女君是入魔,不是生病,有什麽不能看的?
越想越好奇,衆人若有所思地斜睨青鶴。青鶴眼觀鼻鼻觀心,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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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