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年正月半,東平巷那位仍在沉睡中。醫正們抹着額頭的冷汗解釋:毒已解,五髒六腑也在恢複當中,不定哪天就醒了!
皇帝沒生氣,命密切關注她的病情便讓他們走了。
前陣子的亂象已有眉目,幕後的真兇讓他渾身乏力,無暇追責。他知道行刺北月氏的是自己人,但萬萬沒想到,竟會是她!
“……國公府三子遇刺是我派人幹的,可我真的沒動宋府、六妹妹一根汗毛,那不是我幹的!東平巷的密函是我讓人僞造的,可五皇弟不是我殺的,他是我親弟弟!”
宛城長公主跪在皇帝跟前哭訴道。
一直以來,她計劃周詳從不出錯。但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她的人竟擅自截殺宋皓的近随燕統領。燕統領奉宋皓之命率二十暗衛回京保護家人,結果死在途中。
全死了,被毒死的,用北月禮中過的那種毒。燕統領等人的運氣不他好,在晉西的日子太短。且在京城養叼了胃口,不屑吃邊境的野菜。
更要命的是,那些殺手回京向她的屬下複命。而屬下回府裏禀報她時,被夏太後收買的一名侍婢聽到了。
聽完下屬的回報,她正吃驚,摸不着頭腦之際,那位從小追随她的下屬被夏太後派人抓了。
押回去一審,竟被審出一些陳年舊案來,由不得她否認。
“章含也不是我殺的,我雖一直想殺他……是,上回是我派的人,可這回我一心想置北月于死地……”說着說着,她駭然發現竟無法自圓其說。
元昭難得病倒,她興奮得即刻着手布局,根本不打算給對方留有一線生機。因此無暇顧及旁人,章含是該死!可她真的忽略了,不知誰出手幫了她一把。
她是想殺章含,但不是她幹的事,她絕不承認!
“欲置北月于死地,多次爲北月說情的章含便非死不可。”永昌帝冷冷地替她圓了,“刺殺宋府和樂安,讓宋皓記恨阿昭,派人回京保護家人的同時還能對付阿昭或北月禮,讓他們腹背受敵……
如此計謀,非一般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所能支持。皇姊真是好大的魄力,智謀遠勝逆黨平川王,更有隻手遮天之能,讓朕歎爲觀止。”
宛城長公主猛搖頭,竭力否認,“不是我,真不是我!”
可她的否認軟弱無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取信于人?
永昌帝被氣得心肝劇跳,不禁微微捂住心口,阖了一下眼,再睜開時緩聲問:
“你可有同謀?”
區區一位長公主,有如此大的能量布下這麽多的局,必有同謀。否則,她一閨閣女子如何取信于人,雇請那麽多高手爲她效力?
先是北月禮,後有宋皓的燕統領,他們可都是武楚朝年青一代的翹楚。
宛城長公主先是一愣,旋即眼前一亮,忙不疊道:
“對,趙太傅!一定是他!是他指使我的人去暗殺宋府和樂安!對,一定是他,他對北月氏向來忌憚甚深,得知我要對付太和便擅作主張……肯定是他!”
當年商量好的,推北月氏的兒郎們出來當官,再伺機尋他們的錯處。比如七郎少司農,農桑治得好不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最容易出事。
由于大司農被陛下警告過,趙太傅明明勸過她莫要着急,以免打草驚蛇。
她聽了,可他倒好,不知使了什麽詭計讓她的近随去偷襲宋家人。他明一套暗一套害她落到如此地步,那便休怪她翻臉無情了。
聽了她的話,永昌帝一臉的“果然是他”的表情,淡然問:
“你是何時與他扯上關系的?他爲何要找你?還是你找的他?”
他的問話,讓宛城長公主安靜下來,閉眸不語。
“怎麽不說話?你們到底還有何事瞞着朕?!”最後一句的語氣陡然高亢,憤怒的永昌帝眸裏掠過一抹厲色。
宛城長公主被吓了一跳,緊閉雙目渾身顫了一下。再次睜開時,深呼吸一下擡起頭,神色平靜堅毅:
“陛下,您可以放過國公府,但必須殺了元昭。因爲我,鳳武的長公主,殺了她六哥!您要麽殺了我,要麽殺了元昭。鳳氏與北月氏,注定水火不相容……”
趙太傅那死老頭,被攆出京城後猶不安分,千方百計要尋出足夠讓北月氏萬劫不複的證據。而當年那場針對五皇子、六皇子的刺殺,便是他挖掘的重點。
當年,先帝查到的消息是安樂侯有外室子在外邊興風作浪。
而趙太傅始終認爲,那是定遠侯所爲,嫁禍給安樂侯的外室子。如此,便能讓皇室與安樂侯龍争虎鬥,兩敗俱傷。
可他萬萬沒想到,無意間發現刺殺定遠侯那位六郎的幕後主使,竟是她這位長公主。
他以抹除最後一點證據爲條件,與她結盟。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宛城長公主輕笑道,“如果元昭知道是我殺了她六哥,而陛下您顧慮姊弟之情,饒我不死,她還會不會忠心于您,忠心于鳳武?”
元昭必須死!
正如當年,她認爲定遠侯必須死,不惜利用姑母的思兒心切,将北月六郎叔達騙出東州學宮。
果然,喪子之痛讓定遠侯大病一場,實力大減,最終死在晉西的邊境……
“東州學宮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宛城長公主冷笑道,“說什麽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卻将那六郎的住所圍得水洩不通……”
害自己不得不借姑母的手,殺了她的親兒子。
“此事一旦傳出,陛下,臣丢臉丢了性命不打緊,可您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鳳氏皇室?”宛城笑意斂起,神色清冷,“您讓元昭和國公府的北月禮如何再臣服于您?”
所以,皇帝不能處置她。就像處置樂安那樣,隻能悄悄地罰了。
望着一臉得償所願不知悔改的大皇姊,永昌帝的腦海一片空白。這回,他不僅心肝狂跳,甚至胸口隐隐作痛,呼吸困難。
不錯,她是鳳武的長公主,刺殺朝中重臣是她個人所爲,可她的身份代表了皇室。章含之死,讓他引薦爲客卿的兩位文士義憤填膺,等待朝廷查出真兇。
還整天嚷嚷務必将兇手繩之以法,嚴懲不怠。
撇開親情不談,就她鳳武長公主的身份,若将她所犯之罪公之于衆,即使嚴懲也無濟于事。
爲一己之私暗殺功臣,借親姑母之手暗殺親表弟,足以朝臣寒心,讓鳳武皇室的名聲一敗塗地。
“來人,傳林司正……”永昌帝撫着額,頭痛萬分。
他不徇私,但必須維護皇室的顔面。鳳武長公主不能處置,那隻能處置趙太傅了。先帝讓他遠離朝堂是爲了保全他,他偏不知死活硬要回頭摻上一腳。
落到這般田地,那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