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宛城長公主府出來,元昭端坐馬車裏一動不動,腦海空空如也一片空白。
啥都不想,隻想靜靜。
至于長公主提出的主動棄權,當然不可能馬上答複,亦無需給她答複。既然長公主認爲女子不宜掌權,此等國家大事就不勞她操心了。
若采納她的建議,元昭自會進宮禀明,不用給她交代。
宛城公主是先帝的長女,先帝走後,她自然成了長公主。原先的長公主鳳氏,自然晉爲大長公主。
多年以來,元昭一直以爲這位大皇姊對自己保持中立的态度,像太皇太後那樣不愛理事的。
今日方知,其實她對自己的印象并不好,且不耐至極。
這一點,從她一開始那番指桑罵槐的話聽得出來,就差戳着她的鼻尖罵她不知廉恥了。隻不過,她終究年長沉穩,比樂安公主隐藏得深,憎惡不形于色。
當然,個人以及天下人對自己的看法如何,元昭不在乎,但掌權之臣的想法很重要。
說實話,醫官三人組的鬧劇引發的連鎖反應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比如這樁醜聞的爆發,在她的預設中頂多被皇帝叫回宮中問責,趁機去探望姑母。最壞的情況是她這麽一點小兵權被直接撸掉,然後皇帝召她回宮問責。
元昭唯一沒想到的,是皇帝會讓她站到朝堂上刺激一把。更沒想到,她站到朝堂之上引起的反應如此激烈。
不僅夏太後、宛城長公主坐不住,連嚴少府也忍不住提醒她府中子弟衆多,宜急流勇退。
是啊,朝上打嘴炮,朝下憑實力掰手腕。
她剛踩上金華殿就被迎面痛擊,證明還不夠實力與朝臣們對抗。另外,她三哥就要回來了,她若強勢緊握手中的這點權力不放,恐會爲他帶來滅頂之災。
孰輕孰重,确實需要好好衡量一番。
“殿下,”金水騎着馬飛奔而來,“前禦史大夫的府邸來了好幾位大人,墨仲老先生向府裏遞了拜帖。”
“來的都有誰?”元昭問。
“有丞相府司直鍾大人和少史馮大人,谏議大夫李謬李大人,屬下來之前看到禦史呂大人的馬車剛到墨府……”
元昭:“……”
這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朝上的時候,他們不屑與她争執,原來後招在這兒。
果然,她太低估女子上朝引發的後遺症,不知陛下會不會也在懊惱……正在考慮如何應對,忽又聞車外的東堂禀報:
“殿下,大長公主身邊的侍女金梅求見。”
“……”元昭在車裏默然一笑,問道,“何事?”
“回殿下,大長公主有請!”金梅氣喘籲籲道。
得知元昭在朝上與朝臣們硬杠,大長公主鳳氏吓壞了,連忙派人到宮門前等候。沒想到去晚一步,門衛說她已經出宮回府,于是金梅直奔東平巷公主府。
結果得知,元昭并未回府,在半途被宛城長公主截走了。她又跑到長公主府,得知元昭已經離開,緊趕慢趕才追上。
“去大長公主府。”元昭吩咐,“金水,你親自跑一趟墨府,說本公主不與朝堂官員來往,墨老有事該找誰找誰去,不勞拜訪。态度要禮貌客氣,休得無禮。
另,叮囑長史、家令,府裏不許接待任何皇子、公主和官員以及其門客、親随等……”
違令者,奴仆處死;府官笞二十,再發還原籍,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殿下,按規矩,到墨府應該由長史去的吧?”侍從東堂在馬車邊提醒,“讓金水去,恐惹長史不喜。”
“這次讓金水去。”元昭道。
金水領命離開,東堂也不再堅持。馬車調頭,直奔大長公主府。
馬車裏,元昭側卧假寐,手指輕敲腿側不止。
非常時期,她不敢任用外人。這墨老在朝在野名望甚高,不能得罪,亦不必阿谀奉承。她長年混迹于軍伍,派親随登門意味着重視,禮數不周亦屬當然。
她的人不懂禮數,等于她也不懂。成了這些老臣眼裏的粗鄙之徒,難登大雅之堂,從而降低她帶來的威脅感。
最後,不得不承認,長公主的提議可行,亦勢在必行。
目前壓力全部集中她的身上,她若不主動交還親兵與督軍之權,那麽壓力将會轉移集中到陛下的身上。
與其被動褫奪,讓陛下抹不開臉面,從而遷怒自己;不如自己主動交還,在陛下面前刷一波好感。這份好感未必有用,至少新帝不會惱羞成怒與她交惡。
至于以後,且走且看吧。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元昭來到二娘的府邸,驚喜發現二嫂管氏、三嫂嚴氏和幾位姊姊都在,包括四姊姊甯馨鄉君。
甯馨鄉君一直無所出,把二娘急個半死,但眼下更讓她心急如焚的是元昭的事。
“你這孩子,怎的這般糊塗?你是女子怎能上朝?!闖禍了吧?”二娘一見她便慌得落淚,一邊訓斥,“就算是陛下的傳喚也不能瞎聽從,你得有分寸……”
不僅二娘勸阻,二嫂、三嫂等人委婉相勸,傳達府裏男子的意見。
讓元昭慶幸的是,她們沒提馮長史和季五叔。
兄長們吭聲,是擔心惹禍上身,殃及滿門;馮長史和季五叔吭聲,等于謀士無疑了。
……
整個下午,元昭便呆在二娘的府裏,半步不曾離開。直到傍晚時分,才乘着馬車進了宮。與皇帝推心置腹地詳談一晚,翌日一早傳旨削減少陽營的兵力。
僅剩三百餘人在營地,其餘的盡歸外營管轄。少陽君治軍不嚴,罰回府裏禁足一個月靜思己過。
至于她在朝堂上頂撞衆臣的罪過,旨意上隻字不提。
當然不能提,是他讓她站在朝堂之上的,他還大加贊賞她的直言不諱。此刻說她頂撞朝臣有錯,豈非承認是他之過?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他已經退了一步,朝臣若還不依不饒……屆時再退。他剛登基,根基不穩,不能與朝臣們鬧得太僵。
唉,任性一時爽,臉被打得紅又腫。
“是朕考慮不周連累了你。”禦書房裏,新帝沖元昭歉意道,“朕想給你一點補償,說說看,想要什麽?”
“銀兩。”元昭直爽道。
“沒有,”國庫空虛,直到抄了逆黨的家才稍有進賬,那也不多,新帝同樣直爽搖頭,“換一個。”
“其實陛下無需爲此煩惱,此事隻怪臣妹不知分寸未盡臣子之責。”元昭歉然道,“幸虧有長公主提點,不然臣妹還在沾沾自喜,闖下彌天大禍猶不自知。”
見她一再攬責,新帝臉皮上的熱度漸褪,心情舒暢了些。但,心情是爽了,不讓她練兵是朝廷的損失,是他的損失。
“朕的禁衛你得繼續負責。”
“……”
真是一刻不得消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