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姜氏身邊的珊瑚口中得知,主母于郡主出征後不久便去了。
郡主出征之前看到母親似乎大有好轉,其實是她服了護心丸之故。那是侯爺出征前留給她的,本有五顆,夫人僅留了兩顆。
夫人嗅覺敏銳,察覺郡主以血爲引煎藥,每每夜深自責垂淚。
父母之愛子,人之本也,甘願爲之付出一切;子女以血肉爲藥,雖至善卻非至孝。須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今日她以血爲藥引,他日是否要割肉侍母?
“珊瑚啊,原來孩子越孝順,做娘.的越心疼。”姜氏感懷微笑。
珊瑚在一旁傷心欲絕,無語凝噎。
“珊瑚啊,今夜我看到侯爺星落,活不成了。可惜啊,昭兒還是沒趕上……”
珊瑚、琥珀和玳瑁伏侍在側,默默垂淚。
“珊瑚啊,扶我出去看看,好久沒曬過日頭了。”雖是白天,明明外邊的天陰沉沉的,姜氏卻一臉神往。
三位婢女沒多說什麽,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郡主讓人改良過的木輪椅,推出院子。姜氏手擱額頭,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良久,忽而回眸朝三人莞爾一笑:
“珊瑚啊,琥珀,玳瑁,還有珍珠,辛苦你們了……”
但是,日光在雲端之上召喚,她要回去了。
“告訴昭兒,阿娘會在天上看着她……”不怕,阿娘在呢。
珊瑚三人淚灑當場,一同稽首。
不消片刻,在三位婢女的陪伴之下,姜夫人在輪椅上溘然而逝……
夫人走後,府裏下了死命令不許外傳,但不知爲何還是讓陛下知曉,派人把侯府由内至外守得嚴嚴密密。
太子鳳丘在宮裏召見了侯世子,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爲了不幹擾元昭在陣前的發揮。
要知道,她此番西行一是爲了救兄長,二是爲了護送父親的靈柩回朝。在捷報未傳回京城之前,讓她知道自己的母親也去世了,遠在晉西的她情何以堪?
是趕回來,還是繼續去救父兄?弄不好,侯府一門三傑全栽那兒了。
侯世子明理,知太子所言非虛,承諾全力配合。但請皇室出面向桑蘭王子蘭木奇求取藥方子,保住嫡母的遺容不腐不朽,好讓嫡妹歸來時能見她母親一面。
蘭木奇什麽都沒問,二話不說就給了。
巧的是,侯爺靈柩歸來,後人瞻仰遺容時發現父親的遺體也是不腐無異味,隐有藥香。那是朱壽的功勞,用他的獨門秘方,季五稱那是主公廣結善緣之故。
那秘方非毒聖、藥王莊的手法,若要深究,除非對季五等親随嚴刑拷問。
但沒必要,世間奇人異士無數,定遠侯交遊廣闊,認識幾位何罪之有?沒必要小題大做讓有功之臣寒心。就算要做,大可以在将來翻舊帳,但目前不行。
定遠侯戎馬一生,曆經北蒼、武楚輔佐三代君主,功業彪炳無人能及,乃國之柱石!
鑒及此,朝廷追封其爲定國公,爵位世襲罔替;追封定遠侯夫人姜氏爲一等國公夫人,合葬北月氏族墓冢。
由生至死皆爲正室,乃皇家給姜氏的體面。
皇恩昭昭,告之于天。诏之于民,舉國同哀。停靈期間,陸續有列國使臣、質子前來吊唁。大齊使臣也來了,國公府上下無人阻攔,任其入府上香叩頭。
有人誠心誠意吊唁,有人懷着一半誠心一半試探,想見一見傳說中的“将星”。見她在一旁跪姿端正,面無表情,目無哀色,如同雕塑,讓人莫名生畏。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過于無聲,威莫過于無形。
德者至柔,道者如丘,将者無情決勝千裏;跪于茫茫人群,不怒而威的氣勢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少年,已嶄露頭角,他日又是一枚大煞星。
爲自己國家的将士們傷懷不已,列國使臣面露凄色,畢恭畢敬地向其作揖行禮,黯然離去。
……
眼前人來人往,耳邊嗡嗡不斷。人人苦勸雙親亡,須哭喊。她置若罔聞,視而不見。夢裏是她死于雙親前,誰知人生難料,現實與夢如銅鏡的正反兩面。
談不上哪樣好,人生八苦難自主,俱無常。生有何歡,死有何哀?換一副軀殼而已。
夢裏的她死後,一直在生者身邊流連不去。不停地安慰家人無需悲傷,她仍有靈識,仍在跟前……焉知爹娘非如是?
或許上蒼見她累世讓雙親吃盡苦頭,今生讓她也嘗一嘗死别的滋味。與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相比,她身爲人女,頂多傷懷,哪懂爲人父母的喪子之痛?
這麽一想,她哪裏還哭得出來?心态淡然。
即使在出殡的前夜,迎來聖駕,看着姑父陛下在内監的攙扶之下踏入靈堂,聽着他撫棺大哭,悲呼不止:
“阿彥啊——”
她依舊無動于衷,跪伏接駕,泰然處之。直到姑父陛下站到她跟前,蹲下扶她跪直了,情深意切:
“昭兒,不想哭就不哭,你爹向來不拘小節,你亦可随心所欲。昭兒呀,驿站刺殺非姑父所爲。雖然你姓北月,但姑父并不想你死啊!尤其在你爹面前……”
他吩咐那潑才替朝廷尋找練武的好苗子,多訓練有用之才。結果不知對方發什麽瘋,居然跑去暗算元昭。
無論對方是何等高手,不聽朝廷使喚,死不足惜!
姑父的話讓元昭悲從中來,一行清淚順沿臉頰落下。看得豐元帝鼻子發酸,越發傷感,溫聲安撫:
“哭吧哭吧,姑父準你守喪三年,報恩盡孝。”
包括原本的侯世子,如今的國公爺北月邕,辭去守藏室的差事回府裏守孝。不用遠行,北月氏的老家就在城郊,在墳前守喪的有嫡女元昭一人足矣。
因她與父母相處的時日最短,讓她去,既全了阿彥夫婦的心願,也全了她的一番孝心。
倘若覺得孤獨,可讓府裏的庶母、庶姊一同前往。
元昭感激涕零,伏首謝恩,等聖駕離開才起身,面容平靜。
……
豐元十五年十二月,出殡那日,正陽巷的所有門戶大開,人們出門跪送。城中百姓勿論親疏要麽一身孝衣,要麽一方孝巾,引路紙錢漫天抛灑,舉目哀戚。
一代名将告别時代,化爲一抔黃土供後人追思緬懷。
許多飽學之士認爲列國的形勢有所變化,躍躍欲試登高台。雄心勃勃,選擇合适的國度一展抱負,書寫屬于自己的時代篇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