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不能在外邊久留,時辰一到,她進姜氏的内室瞧了一眼。當看到姑母形容枯瘦,倒真的生出幾分心疼來,再無旁的心思,握着表妹元昭的手叮咛:
“好好侍奉你母親。”
姑父一死,無人能預知将來會發生什麽,隻知道這偌大的侯府将分崩離析。兒郎們不知命運幾何,女子的命運亦如浮萍漂泊,都是可憐人啊!
姜菱玉走了,留下醫官在侯府。
元昭站在府門口目送她的離開,對她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憐憫相當的無感。勝者王侯敗者寇,當年的北月氏料不到今日,今日的鳳氏難道能預知明日之事?
世事難料,你方唱罷我登場,不到最後,怎知是誰主春秋?
父親病重,遠在他鄉,朝中尚有将士可用,讓她去晉西見父親最後一面實乃奢望!與其任性而爲給侯府雪上加霜,不如安分守在榻前,給母親一分陪伴。
侯府的大門關上了,元昭返回東院并找來洛雁,告訴她有宮中的醫官在此,莫露出破綻。
“藥還是那些藥,有何破綻?”洛雁微笑道,“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轉才減了藥量,合情合理。”
得知太子妃帶了醫官來,她便想好了說辭。
元昭瞅着木輪椅,挑眉道:
“你倒信心十足。”
“唯有此途,不得已而爲之,談不上信心。”洛雁淺顯一笑,不多解釋。
事實如何,等到傍晚自有分曉。
元昭相信洛雁是個有分寸的,不再多言。正考慮着要麽自己去學木工?等學完基礎就能改造這張輪椅了。将來若被貶爲庶民,她至少能憑手藝混口飯吃。
打定主意,正待實施,五姊北月瑜和五姊夫遊長庚過來了。
“你懂木工?”元昭難以置信,好笑道,“五姊夫真是多才多藝,令人刮目相看!”
“郡主謬贊了,”遊侍衛長也覺得好笑,還有一絲無奈,“當年侯府養有工匠,屬下從小就邊玩邊學。技藝精湛談不上,改造個把張椅子的寬度略有餘力。”
當年郡主在南州時,他也在,那張輪椅的做法他了然于心,不難。
“那就拜托姊夫了。”元昭欣喜道,瞅一眼在旁笑眯眯的北月瑜,感慨萬分,“還是五姊有福氣,找了個才貌雙全又有實力的夫君。”
郡主對下屬向來不吝贊美,遊長庚早已習慣,向她行了禮,蹲下打量椅子。
北月瑜則啧一聲,白她一眼道:
“多大了還貧嘴?小心别人說你輕.浮。”
身爲嫡女,她就是侯府的一道門面,要注意形象。
“這叫實話。”元昭無奈。
不過,五姊可沒工夫跟她耍寶,忙着呢。孩子在親娘卓姬那兒歇着,嫡母此刻也未睡醒,不便去請安。于是遊長庚把椅子扛在肩上,小兩口向她告辭了。
府裏人人都有活幹,包括侄兒侄女們,唯獨她最清閑。
來到東側院的廊下,一張案,一盞茶,擺着幾份書冊供她閑時翻閱。等她坐下,由蓮裳、芝蘭侍候着,另外兩位婢女既已成親生子,在華桐院留守侍候。
她近段時間鮮少出府,并非怕了,而是晉西的變故已現。雖足不出戶,外邊的人也進不了晉西大營,無法探查父親的情況。
但,她知道陵川大營的雷将軍正趕往晉西,也知道宋皓去守陵川。
陵川是個氣候與環境适宜養馬的地方,土壤肥沃,糧草充足,是各路大營強有力的後盾。能在那兒駐守必是皇家的心腹,宋祭酒果然是皇家最忠實的臣子。
目前,武楚隻動了這兩處兵馬,别的大營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以上是實情,以下是她的猜想:
按朝臣們的尿性,哪裏最危險,哪裏就有北月氏的兵。派雷文忠是權宜之計,待晉西穩定,接回她爹,那些朝臣肯定會向陛下請調三哥北月禮重返晉西。
晉西先前就是三哥在駐守,由他抵擋外亂,讓武楚有更充裕的時間培養更多的将領做她父兄的接班人。
在外人眼裏,她三哥是個沒有感情的戰争機器。但在她眼裏,三哥是個情感内斂之人。他什麽都知道,但什麽都不說,自知說了也沒用,還會落下話柄。
看朝廷的動向,父親怕是不行了,她不敢奢望阿爹還能平安歸來。僅祈盼三哥聽到消息莫要沖動,守好他的崗,讓父親和家人心安。
……
黃昏時分,一覺醒來的姜氏氣色好多了。目光清明,精神了不少。醫官瞧了瞧,又看了之前醫官對姜氏病情的診斷和藥方子,搖搖頭,給她另外開了一張。
侯府是個不祥之地,醫官見姜氏一口咬定好些了,也不強留,開完方子便離開了。回到太子府,把姜氏的情況告知太子妃。
姜菱玉得知姑母确實病得不輕,承受不起打擊。不禁微歎,派人送了許多珍貴藥材去侯府。
侯府謝恩,有來有往,和睦友好。
嫡母的病情終于有了起色,本該阖府開心的。但在晚上的戌初,一位模樣清秀的年青人找上門來。他拿着一塊玉佩和婚書上門,求娶侯府八姑娘北月芸。
侯府衆人:“……”?!!
此人姓麥,叫麥斛,字阿鬥,今年19歲,原是偏遠山區的獵戶之子。因其父曾救過定遠侯,無以爲報,侯爺就給恩人之子與他的女兒八姑娘訂下親事。
“家父唯恐家貧誤了八姑娘,讓我先考取功名再來迎娶。沒想到,三年前的一場洪災讓爹娘遭了難,三年孝滿又逢兵亂,生活無以爲繼,隻好提前上京……”
元昭:“……”
用夢裏的話概括,天災人禍讓他失了雙親沒了活路,隻能進京投靠侯府求栖身之所。雖是吃軟飯,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惹人好感,讓侯府衆人不好拒絕。
“既有婚書,就先住下吧。”姜氏輕咳兩聲,原本有了幾分血色的臉龐又恢複蒼白,“管氏,讓人收拾一個院子出來。再派人知會長公主府,接八姑娘回來。”
“好的,母親。”管氏溫婉應着。
“嚴氏,”姜氏忍着咳嗽,繼續安排着,“你與蘭姬商議小八的親事,世道不好,一切從簡,望麥公子莫要見怪。”
他哪敢見怪?甚至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好家夥,他剛上門,這親事立馬安排上了。
把他鬧了個大紅臉,忙躬身行禮:
“晚輩慚愧,亦身無長物,上門與否但憑夫人與各位長輩作主。”
元昭:“……”
不愧是馮長史的兒子,舉止坦蕩大方,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落魄形象與侯府岌岌可危的處境。
但願他表裏如一,值得八姊托付,不枉阿爹一番苦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