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元九年的年夜,初雪,給大地鋪上一層雪白。如同某些人的心情,霜天雪地的,一片瓦涼無望。
侯府,當北月六郎明年東行的消息傳出,仿佛一下子揭開了大家掩埋心底的恐慌。先是蘭姬,繼而卓姬也找到姜氏,期盼能爲自己的孩子争取一線生機。
大家同爲女人,同爲母親,姜氏溫言相勸,好不容易才把二人打發走。
“阿娘,四娘當初爲何不跟娘家人走?”聽罷母親的講述,元昭略微不解道,“她的母族在桑蘭國有身份地位,她混得好,不是更能保全七哥和八姊嗎?”
“傻孩子,你以爲她回到母族就能安枕無憂?”姜氏歎道,“桑蘭人最是涼薄,接她回去是另有想法。在這兒尚能自主去留,回桑蘭便隻能任人擺布了。”
有些話比較難聽,不想髒了女兒的耳朵,故而不提。
比如,能嫁給北月彥的女子皆才貌出衆,性格溫順,引世間男子好奇思慕。如今北蒼已亡,北月彥的财物已被抄沒,能被人觊觎的隻剩下美人了。
姜氏無人敢染指,其餘美人,諸國權貴哪個不好奇心動?北月彥的女人,值得他們接回府裏賞玩供養。
說句難聽的,等膩歪了,還可贈送出去讨一份人情。
侯爺長年征戰在外,在各國均有眼線。
把世人的各種龌龊心思盡訴于家書裏,讓她拿給姬妾們看,自主去留。
“你三娘、四娘不怕死,她們隻想爲兒女尋得一條生路而已。”姜氏歎息道,輕撫女兒的發頂,心裏揪緊。
同爲母親,她何嘗不想?
若非爲了其他孩子,她的女兒又何必留下來當靶子?可惜這番話不能直接言明,徒留一腔不甘與傷感埋藏于心。
元昭觸覺敏銳,察覺母親難過的情緒,仰起小臉道:
“阿娘莫要爲我發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能活的情況下,我定會好生保護自己,不讓父母擔心。”
“嗯,好孩子。”姜氏滿臉欣慰,摟住女兒輕拍項背,溫柔道,“那昭兒告訴母親,你這一身的傷是怎麽來的?”
诶?一臉孝順的元昭笑容凝住:
“……”
呃,這個嘛……阿娘真的是,感動就好了,何必說穿呢?某孩一臉讪讪然。
摟緊懷中軟乎溫暖的小身軀,姜氏擡袖摁了摁眼角……
亥時,侯爺和鳳氏回侯府一同守歲,外間傳來一陣陣的爆竹炸響,喜慶連天。元昭陪同父母站在正堂前的高台上,安靜擡臉仰望,腦海裏掠過一絲異常。
邊地苦寒,以前在邊境過年,何時見過如此絢爛的煙花盛況?唯一的一次卻是她被拐跑之時,刹那的璀璨敵不過無盡的恐懼,早遺忘在腦後。
如今重現,使她想起夢裏所學的曆史。
東方古國把火藥制成觀賞用的煙花,西方諸國卻利用它制造大炮,攻城略地,擴大國土。
無論夢裏或是現實,道理是相通的。
目下,諸國攻城略地主要是依靠人海戰術,除了水火穴道,還有樓車、投石器、攻城車、雲梯等等。
倘若阿爹率先擁有大炮……
想到這裏,元昭頓時心潮起伏,情緒激昂興奮,輕扯父親的衣角:
“爹,爹?”
嗯?定遠侯低頭瞅她,以爲她像小時候那樣要抱抱。正想教育她年紀不小了,不可撒嬌啥的,卻被她扯着衣角示意蹲下。
在場的都是自家人,在衆目睽睽之下,定遠侯懶得掩飾對小女兒的寵愛。纡尊降貴地蹲下魁梧的身軀,煞有介事地擺出一張正色臉,像對待成年人般問:
“怎麽了?”
“爹,”元昭湊近父親的耳旁,低聲道,“用火藥制造大炮,大炮……”
嗯?定遠侯蹙眉,疑惑地注視女兒那張平靜的小臉……嗯?!!!當意識到女兒話裏的意思,他怔然的表情刹時大變。
霍然起身,大掌溫和輕拍女兒的發頂,神情嚴肅,薄斥:
“不許胡言亂語,安靜陪你母親看煙花。爹還有正經事要做,沒空陪你胡鬧!”
“爹……”
元昭撒嬌跺腳,但見父親箭步離開,不理自己,頓時鼓起腮幫子。父女一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瞅着父親快步離開,季叔随行,她陷入無限的期待中。
“昭兒,說什麽惹你爹生氣了?”今晚的鳳氏心情忒好,笑靥如花。
“沒說什麽呀,”元昭一臉失望道,“阿爹以前陪我進城看熱鬧,我個兒矮,看不見,他一向讓我騎在肩膀上看,今兒不肯了。”
“當然不肯了!你是大孩子了……”鳳氏欲言又止。
“過完年我才9歲!”元昭理直氣壯地反駁。
“男女七歲不同席。”北月朗鄙夷道。
“那是指我和你!”對六哥,元昭一點兒都不客氣,“我和阿爹是父女,他撫我小,我養他老,天經地義!豈是你我之間那份淡薄的兄妹之情能夠比拟的?”
“哎你……”北月朗氣結,又找不到話反駁,駁赢自己的妹妹也不光彩,隻好哼一聲,“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好女不與男争。”元昭也不願理他。
兄妹倆的小争執,把鳳氏和其他人逗樂了,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姜氏聽出女兒對北月朗的輕視,不由語含警告:
“昭兒,不許無禮。”
确實是女兒無禮在先,哪有這麽大的孩子吵着騎父親的肩膀?即便這是父女倆的一個借口,那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駁,傷害兄妹感情,影響府裏的穩定。
“母親莫惱,”世子仲和見嫡母面露愠色,忙道,“小妹久住邊境,心直口快。這事全怪六弟,身爲兄長不知道讓着妹妹,大錯也!”
最後一句是瞪着北月朗說的,北月朗不服。剛要硬杠,親娘開口說話了——
“仲和說得對,姊姊莫氣,小孩子時有争執,家裏也熱鬧不是?”鳳氏仍聽不出火藥味,捂嘴笑道,“況且叔達一貫牙尖嘴利,如今終于遇到對手了,正好讓他吃些苦頭。”
北月朗:“……”這是親娘嗎?
姜氏和衆人同樣一臉無語地望着她,默然不語。唉,心大的人福氣也大,養出她這份無事挂心頭的性情。
最終,北月朗在家人譴責的目光逼視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嫡妹賠禮道歉。
元昭很大方地原諒他了,看在三哥派人拿來的雲梯份上。
于是,在偌大的侯府前院,高高豎起一道家用的雲梯,供小郡主獨自端坐,還一邊吃着點心欣賞夜空的煙花。
而雲梯下,圍着心驚膽顫阻止不力的家人;地面鋪着厚厚的被褥等物;和一群小心翼翼的奴婢圍在梯下打轉,随時準備救駕。
外院的二樓,正在觀賞煙花的馮長史等人聽到内院的動靜,擡頭一瞧。
哦,是小郡主啊?想必上邊的風景不錯吧?挺有想法的嘛!隻要不禍害大家,她登天都行。
衆人習以爲常地收回目光,該幹嘛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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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