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柱香,元昭的眼前多了一個籮筐,裏邊有新鮮的瓜果蔬菜,數枚錢币,有布袋裝着的小米,一碗熟肉,一壺本地的南酒……她偷嘗一小口,嗆喉!
世人敬畏道人和巫師,認爲他們有和天神溝通的能力。
哪怕兩者互相鄙視,哪怕世間有不少冒充道人或巫師的神棍騙子。但在街頭遇到方外之人,世人對他的尊敬分毫不減,忍不住要贈一點什麽來聊表心意。
百姓的熱情,公直道長不爲所動,恍若一尊石像盤腿坐着。倒是旁邊的元昭動了,誰往筐裏放東西,她便向誰作揖,回贈一聲:
“無量壽福。”
衆生賜與師徒食物,師父高冷,一直打坐不理人。她隻好代勞回饋百姓一聲祝福,看着人們帶着笑容離開。
難得清閑片刻,元昭疲累地坐回牆根下,問道:
“師父,我這算有爲,還是無爲?”
“無爲。”
我呸~!元昭别過臉暗啐一口。
内心狂罵師千遍,臉上表情不能變。
獨自碎碎念的她,沒留意公直道長的右眼皮微擡,睨她一眼,心中好笑。這别扭孩子嘴硬心軟,不必長輩提點,自己懂得回饋庶民最渴盼的祝願,甚好。
與她那位暴君叔公截然不同啊。
可惜了,她是女兒身。
他曾問過侯爺對這孩子的期許,侯爺感慨萬千:
“能有何期許?一個女兒家,能自保,通曉人情世故,明事理,将來找戶好人家安樂度日,足矣。”
安平安平,隻望她的命運如封号那般,安享太平。
唉,世事安能盡如人意?
但求盡己所能,無愧于心……
“好你個莽夫!撞到人還敢如此蠻橫?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弟兄們,揍他!”
正當師徒二人各自吐槽開小差,忽聞路邊有幾位壯漢互相推搡争吵。很快,口舌之争演變全武行,一夥人當街打了起來,甚至有路人被莫名其妙拉入戰局。
事發突然,師徒二人同時睜眼看個究竟。審視片刻,一個撫須眯眼,神情高深莫測;一個秀眉輕蹙,黑眸裏充滿疑惑。
最初是五個人起沖突,此刻也是五個人在打架。
然而,打架的這五個是路人和來不及跑開被卷入是非圈的小攤販。
而最初的那五個……
事有蹊跷,她未來得及看出個所以然,就被打到跟前的局面給擾亂了思路。接二連三地有人被打飛,撞到師徒背靠的那面牆壁上,恰巧跌在二人的中間。
“師……”
元昭頓感不妙,剛要出言提醒,冷不丁眼前一黑,呼,又一次被麻袋套中,被人甩到肩後背起就跑。
她:“……”
特麽的!她這輩子最讨厭麻袋!以爲她傻麽?被人套過一次會毫無防備?!被挂在麻袋裏的元昭氣得小臉通紅,果斷抽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用力一刮——
嘶的一聲,麻袋破口,她從裏邊掉了出來。
一落地,尚未站穩便揮着匕首飛撲那位依舊向前沖的麻袋漢子。而對方感到背後一輕,愣了下,就那麽一下,腳跟處已傳來劇痛。
反擊來得突然,對方猝不及防。腳筋被割斷,啪,摔個滿嘴沙子。
元昭沒殺他,也來不及殺。
對方的夥伴發現她逃脫了,目光驚訝地互相對望一眼,旋即向她撲來。至于倒地的那個,是死是活不重要,抓住眼前這位小人才是正經。
若活捉不住,死的也行。
難得她出來一趟,機不可失,幾條大漢難道打不過一黃毛小兒?
元昭也不傻,一招得手,轉身就逃,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對方人多勢衆,自己勢單力薄,那位高冷的師父連影子都見不着,指望不上,跑吧。她在南州城住一年了,每次出行均按地圖的标記來,算是地頭蛇了。
而那些人輕功不錯,抓她之前想必調查過附近的地形,否則怎會選擇這條無人的小巷作爲撤退路線?
這條巷子,離師父所在的街道僅幾步之遙。
因爲巷子的兩邊是百姓家的屋背,有一兩戶商賈爲方便出入開了後門。巷子的中間七拐八彎,曾經出過命案,平日裏涼飕飕的,敢從這兒路過的人較少。
巷子另一端盡頭的街市更加繁華,因爲有暮市(夜市),成了本地商販和百姓、外地來客的集中之地。
附近有一條小河,水質清淨,吸引不少船隻來往停駐。
到了那裏,幾人提着她便如水滴入海,瞬間杳無蹤迹,像她小時候那樣。既有預謀,這次如果讓對方成功了,她未必有上一回的好運氣,所以必須逃脫。
剛逃出巷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打鬥聲。她回頭一看,頓時面露喜色,是何春和幾名侍衛!
雖然他們喬裝打扮,一身灰衣鬥笠還蒙着臉,依舊讓她一眼認出來了。将軍府的侍衛當街打鬥,無論什麽理由皆要上報給官府的,抓到的人犯也要上交。
一旦上交,或許又得到一個“拍花子團夥作案”的結果。
有何春等人在,元昭放心地收好匕首,回到師父跟前一看,好家夥!徒弟被套麻袋拎走,師父不僅不慌亂,還十分淡定地在那兒坐着一動不動。
唔,這是她師父,阿爹找的,不能罵!
“師父,”一邊吐槽,元昭灰頭土臉一身狼狽地站到他跟前,“我這次是有爲,還是無爲?”
“無爲。”公直道長依舊兩個字。
啊呸呸呸呸……他的小徒弟氣得轉身呸了一地。
沒辦法,不能罵!要尊師重道!唯有呸呸呸能表達她的感受。哈哈,公直道長見她炸毛了,生怕把她逼急了破防,做出欺師滅祖的舉動來。
擡頭看看天色,日落西山,已經到了酉時初(17:00)。
“走吧,爲師帶你吃頓好的。”
哦?呸了半天,心情略有好轉的元昭一臉的懷疑:“我府裏的廚子是整個南州城最好的。”
做的吃食最合心意,畢竟她有份參與研究。
“你個小娃兒才多大?吃過人間多少糧?大言不慚。”公直道長不理她,潇灑一拂袖,徑自走了,“要麽随爲師來,要麽随何侍衛她們離開。”
咦?他怎知道何春等人來了?
“可這裏還有一筐!”元昭氣悶,暫時抛開雜念,指着百姓們的饋贈揚聲。
“它自有用處。”
話是這麽說,可他人沒打算停。
元昭:“……”
哎,命苦,有事弟子服其勞。于是這麽滴,路人看見一位小公子氣得鼓着腮幫子,把死沉死沉的籮筐擱在頭頂。
哪怕壓塌了發髻,一路小跑地追上那道任性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