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将軍府書房的銅燈依舊透着亮光。
“侯爺,京裏可是出事了?”季五一邊整理各地傳送信息的竹簡和軍中的文書,一邊疑惑道,“不會又是調令吧?”
這些年,他跟着侯爺不知轉了幾個地方,就是不能回京。
仿佛偌大一個武楚朝,就侯爺一個能打仗的。其實所有人都明白,有人不希望他回京。甚至有人猜測,今上最希望他死在外邊。
如此就不必鳳氏動手,遭世人非議了。
“唉,”定遠侯歎氣,從擺放整齊的文書中取來一份看了看,一心二用道,“聖上作主,把昭兒與丞相之孫定的親取消了……”
丞相姓孟,當今孟太後之弟,和元昭定親的是孟家嫡系的二孫子。
這位孟二公子從小聰慧好學,五、六歲時已經知五經能詩文,九歲時敢和其祖父的門生展開一場辯論,一時間名聲大噪,其過人的天資廣爲人知。
先不論輸赢,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且屢次讓對方啞口無言,甚至惱羞成怒不顧身份地罵他“小子無狀”,足以讓聖上對他刮目相看,當即爲他指婚。
那時,元昭才五歲,回到阿爹身邊不久。
這門親事可謂門當戶對,不算辱沒任何一家,如若順利倒算一樁美談。壞就壞在,自打定親後,鮮少生病的孟二公子三天兩頭就生病,要麽出意外。
無論是病倒或者出意外,經常一躺就是一兩個月,愁煞人也。
好端端一位才華橫溢的小公子,突然變成弱不禁風的病秧子,讓孟家人情何以堪?
孟太後也着急,好不容易母族出了一名才華傾城的侄孫兒,豈容有失?趕緊召來太蔔令劉簡,讓他算一算,到底孟二小公子招惹了哪路兇神惡煞。
劉簡聞言,悄悄抹了額際的一把冷汗,不知從何說起。
孟太後見狀,頓感不妙,氣急催促:
“你倒是快說呀!”
“回太後,太後可記得八年前,八皇子與小郡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麽?”
天意難測啊!
當年豐元帝把姜夫人接到月貴人的雲桂宮,巧了,雲桂宮和玉香殿相鄰,宮中的楊美人也是身懷六甲。
姜夫人發作時,楊美人聽到動靜估計心裏害怕,不慎動了胎氣,孩子早産。
“又如何?”提起陳年往事,孟太後不由沉了臉色。
太蔔令突然提到那個小丫頭,鐵定沒好事。聖上居然問都不問,就給自己母族最出色的侄孫兒定了北月族的女子……
哼,此女八成就是禍源了。
“八皇子乃将星入命,将來祿高權重,有統禦千軍萬馬之能,是吉星!可小郡主伴将星出生,福無雙至,有吉必有兇,不是早夭身子弱,便是克親之命……”
若是男子,定遠侯府在劫難逃;可她是女命,又出生在武候府中,兇煞之氣受剛正之氣壓制,兇險大減,頂多對父母以及夫君有點影響。
“那你爲何不早說?!反而任由陛下給她定親?”孟太後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額頭罵,“劉太蔔,若哀家的侄孫兒有個三長兩短,定讓你劉家陪葬!”
“太後息怒,并非臣不說,”劉簡百般無奈,“原本,陛下欲将小郡主指給太子……”
孟太後一愣,緩緩跌回坐榻:
“……”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不能處死定遠侯,還要靠他率領兵馬平亂,就得捧着北月家,哪怕做個樣子。若皇家一直依靠北月氏,那麽宮中就不止一個月貴人。
對于北月氏的女子,太子可以不喜歡,但必須給她一個名分,永結兩家之好。
等劉太蔔看到兩人的八字,吓了一跳,連忙告知聖上。得知她命格兇險,豐元帝隻好作罷。由于半信半疑,便嘗試着指給孟丞相的孫子,看看後果如何。
假如太蔔算法有誤,孟相位高權重,不算辱沒北月氏的門庭,定遠侯想反對也找不到理由。
萬一太蔔算對了,最壞的情形就是毀婚。
在此之前,關于倆孩子命格的事不許外傳。
道理孟太後都懂,可眼見侄孫兒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心急如焚的她什麽都不顧了,親自去找皇帝爲母家的侄孫子說情。
百善孝爲先,母命難違,皇帝隻能依從。
但,小郡主克夫一說不許外傳。孟家要毀婚,必須想個萬全的法子。爲表誠意,豐元帝特地派親随孫德成,陪同孟家人拿着婚書前來商議。
“孟二病成這樣,孟家卻跑來退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無論怎麽談,終歸是小郡主吃虧。”季五聽罷,臉色不太好。
女兒家被按上克夫的名頭,将來誰敢娶她?
“此事容不得我們作主,聖上派孫内侍陪孟家人前來已經是放低姿态,本候拒絕不得。”定遠侯蹙着眉心,緩聲道,“所幸,昭兒今日恰好也受了傷……”
主仆多年,季五一聽這話,猛覺眼前一亮:
“對啊!”
孟家說小郡主克夫,北月家也可以說孟家克妻。小郡主與侯爺住在營地時深得衆将領的喜愛,教了她許多雜七雜八的功夫。
這調皮孩子,以爲學了幾招能飛天了。
幾年下來,平均每年摔傷、打傷,被兵器誤傷成了等閑之事。就算受了傷她也不安分,經常逗豬遛狗,與當地官員的子女打架等等,受過的傷何止一回?
今天又跑去打熊,受到驚吓,還搞得一身傷……
“對了,侯爺,看護郡主的那些侍衛該如何處罰?”小主人的事解決了,季五彙報道。
“明日讓他/她們去獵熊,獵到爲止。”定遠侯不假思索道,“你派人看着,阿昭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屬下明白,”季五沉吟了下,遲疑道,“還有阿玉,郡主擔心她将來受夫家欺負,屬下便建議認她爲義女,不知可否?”
“多一個親人多一份牽挂,你自己看着辦。”定遠侯撫須看公文,不強求。
“那就認吧。”季五直爽道,“挂個名而已。”
阿玉一介不起眼的平民,若将來用得上,行事也方便。能讓小郡主出言維護的,必有過人之處,比如忠心。
當然,想換取别人的忠心,首先得付出……
于是第二天,阿玉出門子之前,季五親自帶人送去小郡主和自己的賀儀。并告知阿玉母女,小郡主一直想獵兩張狼皮當賀儀,沒想到昨日被大老虎所傷。
天家使者正在府中作客,不宜說熊皮。
但是,小主人的傷不能白受了,有些心意既然做了,就該讓人知道。順便把郡主擔心阿玉将來受婆家欺負,要他收之爲義女的事說了,征詢娘倆的意見。
能認将軍府的管事爲義父,娘倆求之不得,當即行了認親大禮。
三人低調行事,不欲聲張。
得知小郡主爲自己做的事,和爲了自己不惜冒險,阿玉銘感五内,欲到将軍府探望。
可她今天出門子,于禮不合,隻好往将軍府的方向含淚跪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