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凝結的水滴落在爬滿青苔的岩塊上,鏽蝕的合金闆發出吱呀的聲響,陰影下悉悉索索的聲音好似野獸磨牙。
邱嶺的手中握着“永不熄滅”的火把,謹慎地行走在雙子号導彈巡洋艦殘骸的船艙,檢查着每一處角落和可探索的區域。
自從他在始祖的指引下踏入這片遺迹,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星期。
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他幾乎找遍了散落在這片森林的每一處斷裂的殘骸,然而依舊沒有找到那個傳說中的“聖物”。
說實話。
若不是懷着對始祖的虔誠,他都不禁開始懷疑那個所謂的聖物到底是否存在了。
自打記事以來他便聽族中長者說過,這座從天上墜落的宮殿早在覺醒紀元之初就存在了。
那時候的禁林還不似現在這般兇險,族中的大夥們偶爾還會前往“天宮”祭祖,直到後來活躍在這周圍的野生動物越來越多,并且越來越危險,他們才将祭拜的地點遷往了附近的山上。
按理來說的話,如果真有聖物在這裏,邱國的祖先們早該發現了才對,怎麽也不至于等到現在。
他沒敢在入口多做停留,取出始祖賜予他的繩索挂在結實的地方,随後翻身跳進了那斜坡似豎起來的走廊,向艦橋的内部探索過去。
在一位名叫吞南的首領帶領下,那些原本散落在森林中的變節者們前所未有的團結。
如果不是爲了尋找那個聖物,他恨不得立刻拿着始祖賜予他的“神弓”,騎着他的野蜥蜴殺回前線保衛家園……
“請您不要灰心,還剩下最後一處遺迹……說不定您要找的聖物就在那裏!”
所有的殘骸都在這裏了,總不可能唯獨少了反應堆。
想要進入這座遺迹尚且困難不小,更不要說在裏面探索了。
……
感覺到了通訊頻道那頭的沮喪,邱嶺連忙安慰說道。
按理來說不可能啊。
不——
雙子号導彈巡洋艦的艦橋被卡在了一座山體的側邊,整個半弧形的鋼鐵構造完全翻轉了過來,斜靠在了山上。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一群吃肉的鳥在這黑黢黢的洞口裏築了巢,看見有闖入者爬上來,紛紛嘎嘎叫着撲了上去,用利爪和尖銳的嘴撕咬。
“遵命。”
他們聲稱得到了始祖的旨意,不但要替始祖奪回聖物,還要奪回覺醒紀元之初遺失的聖地!
浩浩蕩蕩的部隊已經跨過了溪流,圍繞着他曾經巡邏過的那片邱嶺擺開了陣型。
不過就在他進行這項工作的時候,卻偶然間發現了幾處可疑的細節。
“你說的對,現在還沒有到放棄的時候。”她做了個深呼吸,重新振作了起來,“最後一座遺迹就交給你了……你先想辦法找到進入遺迹的入口,過兩天會有一位幫手來協助你。”
由于這個奇葩的姿勢,整個遺迹的入口完全被懸在了半空中,沒點攀岩的本事想要爬進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順着從陡峭的合金牆壁上垂下的蔓藤,邱嶺經過一番有驚無險的攀爬,總算是爬到了雙子号艦橋殘骸的入口。
她當然知道還剩下最後一處“殘骸”沒有探索,然而那裏根本不可能有反應堆的存在。
那些野獸肯定還會回來。
“到底去哪裏了……”
畢竟如果回不去的話,就算回收了黑匣子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本打算在找到了反應堆和剩餘氦三庫存、解決了回家燃料的後顧之憂之後,再想辦法去拿到那個黑匣子的。
看着那嘎嘎叫着飛走的鳥群,邱嶺總算松了口氣。
他心裏其實也很焦急,畢竟他的族人這時候已經和森林中的“變節者”們幹上了。
根據夜十提交的報告,多瑪城神殿中記載的第二次審判日之後,“罪民”在一部分雙子号船員的帶領下殺回了禁林山谷,并将覺醒了靈能的幸存者驅逐到了禁林山谷之外的森林。
看着臉上寫滿信心的少年,蔣雪洲一時間無言以對。
邱嶺恭敬領命說道。
再加上始祖大人說那裏是最不可能的存在聖物的區域,因此邱嶺并沒有将這座位置最偏僻的殘骸作爲探索的首選目标。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最不可能有所收獲的地方反而成爲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這裏,也沒有……”
那一條條橫着的走廊全都變成了斜着的井。
大量的殘骸堵在入口處,以至于他不得不一邊向下索降,一邊想盡辦法清理那些堵住入口的垃圾。
邱嶺的族人和手足弟兄們都在那裏,包括從其他氏族趕來的援軍。
這裏的情況一片狼藉。
然而這一次,就連一直以來指引着他前進的始祖,聲音中都不禁帶上了一絲沮喪。
那裏大概是距離反應堆最遠的地方了。
猝不及防之下,邱嶺差點兒從洞口掉下去。所幸那銀色的金屬圓盤投射的光芒吓了鳥群一跳,讓他抓住機會滾進了洞裏,随後拔出燃燒的燃料棒一番揮舞,将這群食肉的鳥驅趕走了。
檢查完最後一處船艙,邱嶺從漆黑的合金闆底下鑽了出來,爬到了殘骸的外面,接着将銀色的金屬圓盤放在膝蓋上,虔誠地等待着始祖的指示。
要問爲什麽,因爲那是導彈巡洋艦的艦橋,是黑匣子的信号源……
隻見井道的盡頭殘留着一堆漆黑色的木炭。
有人在這裏生過火!
“這裏有有人生活過的痕迹……”
邱嶺伸出食指捏起了一簇碳渣,和拇指一起搓了搓,微微皺起眉頭。
“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至于具體是多久以前,他也分辨不出來。
這時候,挂在他胸前的銀色金屬圓盤放出淡藍色的光束,對着地上的殘骸掃描了一陣,接着又掃向了四周。
片刻的等待後,始祖的聲音飄入了他的耳中。
“是覺醒紀元早期留下的。應該是在雙子号……這座宮殿墜毀在大氣層之後不久。”
邱嶺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沒想到始祖大人居然有如此神通。
不過他也隻是驚訝了一小會兒,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旁半敞開着的合金門吸引了。
一塊橫倒着的木棍支撐住了門闆,形成了一個方便的開關結構。
他将木棍往下壓了壓,接着側着身子擠過門縫,進入到了房間的内部,舉着“永不熄滅”的火把環視了周圍一圈,很快被這裏面的布局給震驚到了。
這座颠倒的房間被改造成了生活區,有木頭做的桌子椅子,還有床……形狀就和他們部落裏的一樣!
而且比他們做的精緻的多!
說不準他們部落裏的那些物件,其實就是從這兒學來的!
“……這裏是始祖的家。”邱嶺喃喃自語了一聲,移動着手中的光源,很快又注意到了身旁爬滿枯萎蔓藤的合金牆壁。
隻見那鏽迹斑駁的合金牆壁上刻着一排排字,然而很可惜他卻看不懂上面寫着什麽。
别說是他看不懂。
就連同步軌道上,坐在終端機前的蔣雪洲一樣看不懂。
歲月的洗禮已經讓那些文字模糊扭曲了,僅剩下的那些潦草劃痕就像鬼畫符一樣……也許這壓根就不是人聯語,而是某種抽象的圖案或者本就毫無意義的随筆。
“這上面寫了什麽?”
邱嶺小聲地問了一句,然而挂在他胸前的銀色圓盤卻并沒有回答。
看來始祖也有不知道的東西。
不過就在這時候,柔和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來。
“我看見了祂。”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邱嶺猛地轉過身去,卻見一位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正站在他先前穿過的入口。
“誰?”
“朵拉。”
“你是怎麽進來的——”邱嶺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話頭,眯着眼睛盯着她,“你是變節者。”
朵拉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沒有說話。
就在雙方之間的氣氛漸漸僵硬的時候,挂在邱嶺胸前的銀色金屬圓盤忽然飄出一聲輕咳。
“别激動,是我讓她來的。”
僵硬的氣氛松懈了些許。
雖然并沒有完全放松警惕,但邱嶺确實松開了已經握住的匕首。
朵拉将目光從他身上挪開,看向了他身後的那面牆。
順着那鏽迹斑駁的紋路找到了詩的第一行,她用夢呓似的聲音繼續念道。
“我徘徊在沒有出口的迷宮,找不到該去往何方。直到我擡起頭,看向了天上。”
“一雙看不見的眼睛藏在雲的背後,與我對視了許久。我終于看見了祂,就像凝視着變化多端的雲彩,而雲彩也凝視着我,就像凝視着活過來的壁畫。”
“我們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
邱嶺愣愣的看着她,臉上帶着一頭霧水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
朵拉用恬靜的聲音說道。
“那是始祖留下的信息,我能看得懂他留下的符号。”
“這些字符連起來應該是一首詩……詩人也許想說,祂是天上的雲,我們是牆上的壁畫。”
邱嶺緩緩咽了口唾沫,隻感覺頭皮隐隐發麻。
他聽族中的老人說過,森林裏的變節者們都是“茵索夫之樹”的信徒。而在那個樹的幫助下,他們能幹一些裝神弄鬼的事情。
不過他們的本事也僅此而已了。
精神世界再豐富,也彌補不了這些變節者們在物質領域的缺陷。
就算這些家夥能和樹說話,也擋不住邱國的火焰和刀劍。
靠着始祖留下來的方法,邱國的國力正蒸蒸日上!
早晚有一天,他們能光複蠻荒紀元之前,回到那個無限繁榮的舊日時代!
而到了那個時候,隻怕這幫變節者還活在樹上!
不過……
他得承認這家夥有兩下子。
就算會“獸語”,爬到這裏也非一件易事。
就在邱嶺如此想着的時候,走到壁畫前的朵拉伸出食指在牆上一陣摸索,很快找到了詩的下一章。
“我們都很驚訝,我們本不會遇見,卻陰差陽錯地碰了面。”
“祂笑着告訴我,出口就在前面不遠,但跨過去也是白費力氣,因爲還有新的迷宮在前面,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而我隻剩下不多的時間。”
“我問祂怎樣才能像祂一樣飄在天上,我懇求祂給予我更多的時間,祂卻大笑着離開了。”
“這次相遇已經用盡了我一生的時間,我和祂都知道,我們不會再見了。”
将這首詩讀到了最後,站在壁畫前的朵拉停頓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解。
“詩人,邱時也……第五個部落?”
“什麽意思?”邱嶺急匆匆的問道。
朵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也許是始祖的名字?”
說着的同時,她看向了手中的銀色圓盤。
然而那銀色的圓盤卻并沒有發出聲音,似乎是被她翻譯的那段故事給震撼到了。
始祖大多比較遲鈍,總是說着說着就沒了聲音,對此她倒也是早有領教的,于是便耐心地等待了起來。
不過與之相對的是,站在她對面的那個少年卻等不及了。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身上也帶着和自己類似的東西——那個由始祖賜予的會發光的至寶。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了,邱嶺更在意的是這段信息的含義。
尤其是當他聽到那個始祖的姓氏,他更沒法置之不理了。
“我的意思是這首詩!他到底想表達什麽,迷宮的出口在世界的盡頭是嗎?所以我們必須去山谷之外尋找?”
朵拉的眉宇間浮起一絲愁容。
“我不知道……我想,也許整首詩的本身就是始祖想表達的意思。他想說他是畫上的人,祂是天上的雲。他有着不确定其實數不清的未來,卻看不見前面的路。祂能看見一切,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飄在天上靜靜的看着。”
頓了頓,她又說道。
“你對于唯一的結果太過于執着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唯一解釋的。”
邱嶺愣愣地看着她,臉上仍然帶着無法理解的表情。
在他的認知中,萬物的一切都有一套準确無誤的法則,而對于琢磨不透的東西也有琢磨不透的規則。
并且随着他們的鑽研,“琢磨不透”的那部分遲早也會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然而這家夥卻告訴他沒有唯一的解釋。
或許這正是他們與變節者們無法和解的原因,他們從對世界認知的根本就是存在分歧的。
“或許吧,但我大概明白,爲什麽這麽多個春秋過去,我們依舊理解不了彼此了……”
邱嶺輕輕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忽然帶上了一抹釋然。
看着那滿牆看不懂的壁畫,他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
“……不過至少,我們終于看懂了始祖留下來的啓示。”
頓了頓,他從壁畫上收回視線,看向了那個叫朵拉的少女。
“我會帶着我的族人前往世界的盡頭,去開拓更遙遠的世界……聖地對我們已經沒有用了,我會把它還給伱們。”
那是他突然想起來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在禁林還沒有如今這般兇險的時候,邱國的各個氏族每年的第二次審判日之時都會前往這片遺迹祭祖。
而元老院,也正是在祭祖的過程中形成的。
從那時開始,邱國便流傳着一個不成文的傳言。
他們的祖先,那位姓邱的始祖在遺迹中留下了一條屬于他們的寓言。
如果誰能參透那條寓言,誰就能成爲邱國的領袖!成爲号令百族的“王”!
如今他在始祖的指引下來到這裏,并且元老院已經見證了他手中的銀色金屬圓盤展現出的神迹。
等他帶着壁畫上的信息從這裏出去之後,他便是邱國無可争議的王!
“可世界的盡頭在哪裏呢?”
朵拉看向了邱嶺,月牙似的眉眼中帶着一絲淡淡的不忍。
“既然始祖是天上來的,就算你用雙腳丈量了大地,也有大地之外的世界……那是隻靠雙腳無論如何也無法走到的地方。”
窮盡一生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在她看來這太可憐了。
其實他們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互相接受彼此,重新成爲一家人。
然而,這僅僅隻是她的想法。
在她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在其他人看來卻未必如此。
況且他也認清了現實。
他們注定是不同的。
“那就走到我壽命的盡頭,走到我能走到的地方。”邱嶺淡淡笑了笑,不假思索地繼續說道,“至于大地之外的世界,我的子孫會替我看到。”
那是他的宿命。
也是所有“邱人”的宿命。
他們生來就是爲了去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世界的盡頭!
就像他們的祖先一樣。
他沒有機會看到的世界,他和他的後人會替他去看見的!
朵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位少年,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麽。
就如同她自己說過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唯一的理解的。
萬物自有其運行的法則,但是否有“意義”卻是人決定的。
他領悟的正是他的“意義”,而那正是“邱人”一直以來尋而不得的“自我”。
忽然間,她看不見他的未來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連接在他們之間的紐帶已經悄悄的消失了。
邱嶺鄭重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微微颔首。
那是這片森林與山谷中,除了跪拜之外最高的禮節。
“謝謝你告訴我,我祖先的名字,還有墓碑上的字……我們不會再見了。”
說完,他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銀色金屬圓盤,将它輕輕的放在了一旁桌上。
他已經履行了自己的約定,找完了整片靜林中的最後一座遺迹。
沒有的話,隻能說明那件聖物從一開始就不在這裏。
至于現在,他必須去拯救他的族人,帶着他們離開這片山谷!
朵拉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那扇半掩着的門背後。
她的直覺告訴她,也許事情并沒有那麽絕對,他們的子孫還會再見面的。
不過,那将是不知多少個千年以後的事情了……
……
同步軌道,獵戶号導彈巡洋艦的艦橋,坐在終端機前的蔣雪洲深深吸了口氣,久久沒有言語。
“第五個部落……”
什麽第五個部落……
那分明說的是“五部”!
至于那個邱時也,估計和獵戶号的吳星桓一樣,都是五部的物理學家。
隻不過前者的行動力明顯要強的多,不但帶着一群沒有覺醒靈能的原始人燒毀了第一顆“聖樹”,還差點将擁護另一群船員的靈能覺醒者們殺絕種了。
這家夥絕對是個瘋子!
雙子号搞不好就是他砸下來的,爲了摧毀那個“聖樹”!
當然了,他倒也未必真想過把那些靈能覺醒者殺絕種,畢竟仍然有不少“變節者”逃進了森林裏,并且發育成了如今的森林部落。
如果他真的趕盡殺絕,都無需特意吩咐,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夠了。
以原始人的殘忍和野蠻,是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的。
就算是在奴隸制的早期,奴隸更多也不是作爲勞動力,而是作爲人牲和活祭品的。
至于當地人所謂的“第二次審判日”、“你們來自天上”……那等等一系列來自茵索夫之樹的寓言,恐怕都是祂對能聽見祂竊竊私語的人講的“劇透”。
當然,受限于眼界的原因,那些原始人能聽懂的隻有這點。
蔣雪洲還記得夜十的報告中有提到過,雙子号的艦員們已經明确用維度理論對祂進行了解釋。
然而由于那些原始人無法理解維度這一概念,所以主動抛棄了那些過于先進的理論,反而又用原始崇拜的方式以及更加抽象的“高等存在”去理解茵索夫之樹。
這已經可以作爲一個啓蒙失敗的典型案例了。
“天上的雲,牆上的畫……太抽象了,他想表達的祂是高維生物嗎?還是僅僅想表達祂是局外人的意思……”
想到某個年事已高的老頭蜷縮在廢墟裏,拿着綠色的水晶在鋼闆上寫詩,蔣雪洲忽然有些同情那家夥了。
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大概是瘋了,甚至把自己物理學家的身份都忘記了。
當然了,也沒準這段信息本來就不是留給“地球人”的,而是留給之後造訪這片遺迹的當地人——甚至是那些曾經被他趕進森林裏的靈能覺醒者的後代們。
這首詩壓根兒就沒用人聯語寫是最直接的證據。
也許是出于幡然醒悟之後的忏悔,也許是出于無奈和對現實的妥協,總之他的選擇也沒什麽毛病,畢竟站在他的視角上,地球那邊的情況可能還未必比蓋亞這邊樂觀。
蔣雪洲試着站在他的角度推演了一下。
離開雙子号的17名船員顯然是反對“終末之戰”計劃的。
而站在他們的視角上,“終末之戰”計劃大概已經成功了,“提前預判了獵戶号預判”的雙子号船員們已經将病毒上傳到了獵戶号的艦載服務器上,對地球的生态系統進行了洗牌。
誰也不可能想到,一個不知名的電力工程師會在最後的關頭拉下電閘,讓“終末之戰”計劃擱置了215年。
如果是這樣推演的話,站在邱時也博士的立場上,蓋亞行星上的小綠人們,就是人類留在這片宇宙上唯一的血脈了。
他隻能用更容易理解的象形圖案,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之前,将自己窮盡一生參破的信息留給日後的考古者。
複盤了這段被埋沒的曆史,蔣雪洲的心情也是一片複雜。
邱時也博士的研究成果她倒是成功回收了,然而最關鍵的反應堆卻沒了。
“……是将那東西搬走了嗎,這也太奇怪了。”
盯着全息屏幕上的畫面,蔣雪洲竊竊私語地嘀咕着。
那個叫邱嶺的少年已經離開了,她并沒有出言挽留。
因爲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既然他決意帶着族人離開,這場原始人的史前戰争想必很快就會結束。
森林人會回到他們的聖地宣布勝利,山谷人會帶着始祖的寓言踏上遷徙之路,這個星球很廣袤,他們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接下來吞南大概會親自和夜十賠罪,然後翻遍整片森林替他們找出那座丢失的反應堆和反應堆上的氦三儲備。
如果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到,他們也隻能做好在這顆陌生的行星上度過餘生的打算了。
總不能指望原始人替他們提煉氦三。
“尊敬的始祖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站在銀色的金屬圓盤面前,朵拉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遲疑。
她隐隐約約地察覺到,自己似乎成功幫助自己的部落避免了血流成河的結局,甚至兵不血刃地拿回了屬于他們的聖地。
可是,她仍然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
包括那首詩。
包括那首詩中描述的壁畫和雲。
坐在終端機前的蔣雪洲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卻并沒有和她多說什麽。
有時候太聰明并不是什麽好事兒。
像那個叫邱嶺的少年就很不錯,聰明的剛剛好,從那壁畫上領悟到的也剛剛好。
那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們别想太多,原始人就做好原始人份内的事情。非要我給一句忠告的話,你們最好花點時間研究下星象,把曆法琢磨出來,然後再琢磨一下自己的語言,把文字弄出來。”
“就算你們打定主意以後要把文字和語言抛棄掉,我覺得最好也先将它們發明出來比較好。否則搞不好沒等到你們找到穩定覺醒靈能的辦法,你們就得被同一顆星球上的競争對手給淘汰了哦。”
話說自己說的是不是太多了?
這本來應該是由他們自己從曆史的曲折中總結的東西。
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
蔣雪洲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朵拉的思緒。
“……不說那些事情了,替我給你們的首領帶句話吧。就說審判之箭已經搭上了弓弦,如果他不想看到多瑪城的聖樹在火焰中化爲灰燼,就按兵不動七天,放那些‘罪民’離開……這是對他狂妄自大囚禁始祖的懲罰。”
她不可能真的對一群無辜的平民釋放中子魚雷,不過戰略恐吓一下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山谷裏的人反正都要撤了,吞南權衡利弊也沒有必要冒險。
朵拉記下了這句忠告,急匆匆地繼續問道。
“能……帶我去天上嗎?”
她知道這是個冒昧的請求,但還是忍不住提了出來。
邱人未來的君王從那首詩裏領悟到了屬于邱人的使命,她同樣領悟到了自己的東西。
他們要去世界的盡頭,要征服腳下的迷宮,要尋找迷宮的出口。
而茵索夫之樹的孩子們則要去天上,成爲那飄在迷宮上面的雲。
聽到那懇求的聲音,蔣雪洲打了聲哈欠。
她能猜到朵拉在想什麽。
這小姑娘大概是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把來自天上的始祖誤會成了詩中的雲。
其實根本不是。
他們也是迷宮中的人,隻是走的比較遠,以至于在身爲原始人的她看來就像站在雲上一樣罷了。
地球上沒有“茵索夫之樹”,以後會不會有誰也不清楚,但至少在蔣雪洲能預見的未來中,繼承了人聯的廢土客們大概率是會将更多的精力傾注在物質的迷宮中的。
不過,如果她本人有那個意願的話,把她帶回地球上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這将有助于重獲新生的人類文明了解自身之外的其他維度,以及原本所不知道的新的法則。
想到這裏,蔣雪洲心中微微一動,臉上露出了使壞笑容。
反正是決定好的事情,不如趁這個機會考驗一下某人。
“咳咳,想去天上可沒那麽容易……不過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的給你指條路好了。”
“那個被你們的酋長囚禁起來的始祖,其實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他能決定帶誰離開凡間。”
“如果你真想去天上,就去拜托一下他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