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行省的北邊,大裂谷的起源城。
在那寬敞的會議室内,空空蕩蕩的會議長桌前正坐着一位兩鬓斑白、面容威儀的老人。
他是大裂谷的首席,也是戰後重建委員會的最後一名委員。
沒有人知道他已經多少歲了,甚至包括他自己。關于舊時代的遙遠記憶,早已被他留在了很久以前的過去。
目不轉睛地望着南方,老人的臉上漸漸印上了一絲詫異。
片刻後,他低垂眉目,滿眼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
“……竟然真的成了?”
……
震驚的不止是大裂谷的首席。
學院派遣至聯盟的研究員楊凱,此刻臉上同樣是詫異萬分的表情。
籠罩在清泉市上空的孢子雲正在緩緩崩塌!
他們已經觀察了這座母巢兩個世紀,而這是兩個世紀都未曾發生過的奇迹!
不隻如此。
通過對孢子雲中信息素的分析,他能清晰地聽見那母巢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是某種特制的病毒嗎?
還是引入了某種能夠克制變種黏菌的生物……
可那家夥的基因庫中所包含的遺傳信息,幾乎超過了地球上一切生物遺傳信息的總和,祂幾乎已經成爲了如同古老宗教信仰中神靈一般的存在!
他們甚至連那家夥的基因庫都沒有完全掌握,上哪去找能夠克制祂的生物?
楊凱喃喃自語着,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和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不明白。
連戰後重建委員會都無法根除的頑疾,這個新生不到兩年的幸存者勢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
堆積在清泉市内的孢子正在沸騰着,就如同一鍋滾燙的開水。
發出怒吼的不止是市中心的母巢,也包括年輕的西娅。
它感受到了母親的痛苦。
一股可怕的力量侵入了祂的身體,并正在一點一點的将祂吞噬!
憤怒之餘,西娅不禁感到一絲惶恐。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連它的母親都對付不了!
浮動在它身旁的孢子,蕩開了一圈圈狂怒的波紋。
那灰綠色的煙霧猶如奔騰的洪流,以北二環線的邊緣爲中心沿着街道彌漫,将一隻隻子實體和進化體全部籠罩進去。
無聲的呐喊在每一個子實體的意識中回蕩。
“殺了他們!”
“把他們都撕碎!”
和那狂怒的情緒産生了共鳴,無論是啃食者還是爬行者都發出了嘶啞凄厲的吼聲,就像那呐喊激起的回聲。
“吼噢——!!”
距離巨壁不到一公裏的防線上,看着那攻勢愈發兇狠的浪潮,懲戒營的士兵臉上紛紛不由自主的寫上一絲惶恐。
槍炮聲響起還不到一個小時,5000人便減員了兩成。
兩支百人隊硬生生被打沒了!
他們親眼看見,同一條戰線上的弟兄被一群啃屍者淹沒。
僅僅數個呼吸的時間,那家夥便無數隻爪子撕成了碎肉,整個人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骨頭。
那群子實體就像惡鬼一樣。
而現在它們更是發了狂,不顧一切地朝着他們沖了上來!
說到底,他們隻接受過三個月的軍事訓練,又不像玩家們一樣能死了又死。
一些士兵忍不住心中的恐懼,情不自禁地向後挪動了腳步。
仿佛是看出了那士氣的浮動,督戰隊的吼聲從他們的後方傳來。
“堅守陣地!不準撤退!”
與此同時,後方的兩挺機槍也噴射出兇猛的火力,伴随着突突突的掃射聲,一道道曳光如攢射的雨點撒在衆人的前方。
比特緊咬着牙關,抄起手中的步槍,硬着頭皮叫喊着帶頭向前沖去,在掃死幾隻撲倒前線陣地機槍手的啃食者之後,一把拉開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自己蹲進了機槍掩體中。
他很清楚。
但凡他們的腳步往後撤一步,不隻是那灑在他們面前的彈雨便會跟着一同後退,就連後方的炮火也會一并落在他們的頭頂。
往後退一定是死。
但如果撐住,說不定還可以活!
“啊啊啊!”
抄起機槍的比特握緊扳機,一邊對着前赴後繼朝他沖來的啃食者突突突地掃射,一邊用吼聲驅散恐懼。
就在這時,街道的另一側忽然傳來了砰砰砰的炮聲。
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聯盟的37毫米炮!
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測,一輛輛裝甲車從側面殺入了戰場,用那寬大的車頭和鋼制防撞網掀翻了大片的異種。
扛在那一輛輛裝甲車頭頂的37毫米機炮掃射開火,一道道粗如蟒蛇的曳光在支離破碎的街道上拉開了一張死亡之網。
隻見那浪潮的中段頃刻爆開一串串黑色的血霧,咆哮沖鋒着的子實體瞬間如割麥子似的倒下一片,不少啃食者更是無比凄慘地身體被轟沒了半截。
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線,壓力瞬間減少了一半,懲戒營的士氣也從谷底回到了半山腰上。
看到那一輛輛裝甲車和漆黑色的骷髅徽章,不少人發出欣喜的呼聲,一些人更是吹起了口哨。
“是骷髅兵團!”
“援軍!我們的援軍!”
“他們沒有放棄我們!”
不隻是骷髅兵團!
還有巨石城的民兵團!
穿着外骨骼的民兵,在一台台動力裝甲的帶領下,緊跟随着裝甲車的步伐向前推進,逆着那洶湧的浪潮發動了反攻。
從巨壁投射的火炮和懲戒營打出的子彈已經殲滅了足夠數量的子實體,一些吃飽了的啃食者試圖将營養物質帶回孵化室作爲暴兵的資源。
聯盟當然不會讓這些家夥得逞,他們不打算給那個西娅任何喘息的時間。
趁着浪潮削弱,在旁邊伺機等待已久的骷髅兵團,立刻聯合巨石城的民兵團發動了反攻。
看着那喧嚣在街上的槍炮轟鳴,比特的瞳孔不禁放大,接着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而他身後的一衆士兵們也是一樣。
幾個月前,他們還對聯盟的坦克和裝甲車恨之入骨,畢竟正是這些家夥把巨壁下的貧民窟堵了個水洩不通,不講武德的把他們一鍋端了。
尤其是在被編入懲戒營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絕望的認爲自己死定了,聯盟一定會把他們當做炮灰用到死爲止。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聯盟并沒有這麽做,而是履行了與他們的約定——在他們履行完炮灰的使命,撐住了浪潮的進攻之後,由聯盟和民兵團接替進攻的任務。
隻有失而複得,才知生命的可貴。
此刻,劫後餘生的他們感激的恨不得雙膝跪在地上。
即使最兇惡的囚徒,也獻上了發自内心的贊美。
“贊美聯盟!贊美偉大的管理者!”
将民兵團的步兵護送至孵化室附近,在解決了數十隻棘手的進化體之後,骷髅兵團隻留下百餘名覺醒者幫忙,其餘玩家則跟随裝甲部隊沿主幹道繼續前進,奔向位于北二環線邊緣的死亡兵團。
根據人肉電台從前線傳來的訊息,死亡兵團撞上了被黏菌侵蝕的前111軌道空降師殘餘部隊。
這其中不但有幾十隻腐朽騎士,更有一台六層樓高的泰坦!
從裝甲車頂上露出了半個腦袋,鼹鼠拿起一隻喇叭大聲呼喊。
“全速前進!”
“咱們邊緣老兄撞上了泰坦!可不能讓那家夥吃了獨食!”
嘹亮的吼聲在通訊頻道中回蕩着。
“嗷嗷嗷!”
随着反攻的戰役打響,巨石城附近戰區的局勢已經扭轉。
分散在浪潮行進路線上的孵化室就相當于黏菌的“兵營”,把暴兵的家夥一拆,那滿地的屍體便隻能作爲提煉營養膏的原料。
西線的戰事基本告一段落,此刻北線的戰況還在持續進行。
尤其是防線的06号區段。
前中後段總共10個陣地,都被完全淹沒在了浪潮猛烈的攻勢中。
空降市中心的燃燒兵團仿佛捅了答辯窩,那個西娅就像是瘋了似的,不顧一切的沖擊着聯盟的陣地。
而聯盟這邊也毫不示弱,地精兵團的飛機在殘破的高樓大廈之間嗚嗚盤旋,時不時朝着地面降下死亡之雨。
後方的火炮也在一刻不停的開火,将一枚枚炮彈投送至已經被子實體填滿的陣地。
雖然那一座座陣地幾乎被淹沒在了一望無際的浪潮,但無論西娅如何催促麾下的子實體進攻,都始終未能将那些戰地完全占領。
抵抗的槍聲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即便傷亡過半,玩家們也沒有後退一步,反而源源不斷地向前頂了上去。
在避難所居民們身先士卒的鼓舞之下,聯盟的NPC們也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意志,前赴後繼地朝着陣地上湧去。
戰況進入僵持階段。
每一條街道都仿佛變成了絞肉機,雙方均用上了彼此能想到的所有手段,争奪着最後一道防線前的每一寸陣地。
而就在這時,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如潮水一般湧向陣地的黏菌子實體們忽然撤退了!
無論是作爲炮灰湊數的啃食者,還是揮舞着大件武器的腐朽騎士。
它們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樣不約而同的調轉了方向,沿着來時的路匆匆離去。
站在防區中段的4号陣地上,喘着粗氣的卡卡羅特更換了手中步槍的彈夾,匆匆瞥了一眼大樓窗外的街道。
當看到那些調頭撤退的啃食者,他的臉上頓時浮起一抹驚訝。
“什麽情況?”
浪潮竟然撤退了?!
去年浪潮來的時候,他們可是經過數日的鏖戰,一路反推到那個不停下崽的母體邊上,将它殺死之後才讓浪潮得以結束。
他正殺的爽呢。
這群子實體咋開始往回跑了?
站在一旁的斷腿凱文也是一樣,一臉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表情。
“那個西娅慫了?”
看着不斷從大樓中撤出的黏菌子實體,卡卡羅特表情微妙地搖了搖頭。
這時候,泉水老哥的聲音從通訊頻道中傳來。
“……蚊子老兄那邊看見黏菌子實體正在回防北二環線,我估計是燃燒兵團的弟兄們……難以置信,他們竟然真的成功了?。”
說這話的時候,泉水指揮官的聲音不禁帶上了一絲感慨。
老實說,他雖然認同方長老哥的“保镖計劃”,但對那家夥奇襲市中心的計劃卻是存有疑慮的。
或許是他對遊戲的理解還不夠深入。
在他看來,一款還在封測階段的遊戲,狗策劃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他們把市中心的那個大boss給刷了。
這不加個鎖血挂合适嗎?
結果沒想到狗策劃這麽大方,還真就像他畫餅時說的那樣一切皆有可能了。
如果再把那個西娅也幹掉,從今往後浪潮恐怕便會成爲曆史了。
至少清泉市是如此。
“我們現在咋整?”卡卡羅特伸手點了一下頭盔,在通訊頻道裏問道。
隻是片刻思忖,泉水便毫不猶豫道。
“追上去!”
一旁的斷腿凱文愣了下。
“追上去?現在?”
“沒錯!”泉水毫不猶豫地說道,“現在是最佳的機會,死亡兵團已經抵達北二環邊緣,骷髅兵團也在向北二環前進,我們隻要拖住那些小家夥們撤退的步伐,就能将它們老的小的一鍋端了!”
“嘿嘿,這主意我喜歡!”
卡卡羅特咧着嘴一笑,将步槍上膛,切到全隊語音,扯開嗓門吼道。
“兄弟們!浪潮正在撤退,反攻的時候到了!”
“該換我們的BGM了!”
仿佛是在配合他那進攻的号令,原本放送着噪音的廣播忽然吹響了那熟悉的旋律——沖鋒号的号聲!
當那嘹亮的旋律穿過硝煙彌漫的戰場,原本體力已經快消耗殆盡的玩家,瞬間猶如血脈覺醒一般,爆發了驚人的士氣!
那震天動地的吼聲,甚至震散了堆積在街上的灰霧。
一個個玩家都像打了雞血似的,朝着那向後撤退的黏菌沖了上去。
“殺啊!!!”
“嗷嗷嗷!!”
站在陣地上的第一兵團士兵們都看傻了眼,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群殺紅眼了、朝着黏菌子實體們追上去的避難所居民。
李樹洞咽了口唾沫,眼中滿是驚訝和震撼,随後又漸漸被無邊的敬意所取代。
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
不懼何爲死亡,也不知何爲疲倦!
在那滔天戰意的鼓舞下,他感到胸中的血液也跟着沸騰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喊出了那句他自己也不懂是什麽意思的呐喊。
“殺啊!!!”
……
随着風暴兵團與第一兵團各部開始追擊,清泉市北郊的反攻戰役也徹底打響。
就在西娅正疲于應付着兩個方向同時襲來的壓力,拼盡全力調遣子實體回防的同時,落羽和小羽對母巢的吞噬也逐漸進入了尾聲。
那越來越衰弱的意識已經不再發出哀求,而是在惡毒的咒罵聲中墜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淵。
落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融入祂的體内,順着祂的血管流遍了祂的全身。
漸漸的,他能感覺到的不隻是祂的身體,還有祂身體之外的那部分。
浮動在空氣中的億萬孢子就像是他的觸角。
透過那一顆顆浮動着的神經元,他能模糊的感知到每一個子實體。
它們都是祂的孩子。
包括西娅。
也包括那爬滿牆壁的菌毯。
他清晰的看見,那個西娅——祂生前最鍾愛的孩子,正用恐懼的視線仰視着他。
就好像他是一個可怕的怪物。
這時,一個他隻在小說中見過的單詞,忽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這難道是……奪舍?”
這似乎是最恰當的形容。
而意識到這一點,落羽很快陷入了狂喜。
無視了恐懼着他的西娅,他試着集中所有的精神,将意識融入那一片浩瀚的意識之海。
就在這時,一抹亮白色的光芒忽然闖入了他的意識。
伴随着轟的一聲巨響,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被吸走了一樣,強行地拉近了一片浩瀚無垠的黑暗中。
忽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落羽心中不由一陣驚慌,還以爲是自己裝逼過頭遭到了母巢反噬。
所幸這時,一聲輕盈的呢喃飄入了他的耳中,立刻讓他躁動不安的心情平靜下來。
“咿唔!”(别害怕,我也在這裏!)
落羽做了個深呼吸,看向漂浮在他意識體旁邊的亮白色光芒。
“小羽?”
“咿唔!”(是的!)
“我這是在哪裏?”
“咿唔。”(這是祂的記憶。)
“祂的記憶……”
重複着這句話,落羽恍然意識到,他們吞噬掉的不隻是祂的身軀,還包括祂的記憶。
想到這裏,落羽不禁産生了一絲好奇,想看看這母巢的記憶深處到底藏着什麽。
就在這時,他身旁的黑暗忽然浮現了一粒粒細小的光點,緊接着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化作了浩瀚無垠的星空。
漂浮在那五彩斑斓的星光中,落羽的眼睛不由睜大,雖然身處于此地的他隻是一個抽象的意識體,并沒有真正的眼睛。
漸漸的,一顆明亮的恒星從那片星空中浮現了出來。
而在那顆恒星的旁邊,懸着一顆美麗的星球。
它就像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大地是黃昏色的紅,海是生機盎然的綠。
一望無際的雨林遍布世界,繁茂的物種在此地休養生息。
更不可思議的還不隻是此。
那一望無際的雨林并非由樹木構成,而是一株株巨大的“蘑菇”。
活躍在星球上的“動物”也和地球上的動物存在本質的不同。
它們誕生自腳下的土壤,死後亦歸于塵土,爾後又開始新的輪回。
萬物皆以祂的毛發爲食,無需相互鬥争厮殺,可終日嬉戲玩耍。
在這裏沒有食物鏈這種概念,隻有一個近乎完美的圓環。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無論是地上跑的,還是天上飛的,亦或者土裏長出來的。
這顆星球上的一切都是祂的子實體,在歲月的長河中它們最終實現了永恒的和諧。
萬物皆被祂所養育,而萬物也皆養育着祂。
注視着那顆美麗的行星,落羽一時間不禁看的有些入迷,主要是沒見過。
這就是“蜂巢”嗎?
似乎……
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祂是誰?”
悠遠的聲音從他的識海深處傳來。
“祂沒有名字。”
“你們來了之後,将祂稱爲蓋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