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斯伯格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一條空曠的走廊上。
那個X-16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了所有人,帶他離開了監獄,還順手帶走了那具行兇者的屍體……這一路上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他們離開監獄之後進入了一條地下通道,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再然後上了電梯,就到了這裏。
他的身後不遠是電梯的門,腳下水泥灰的地面沒有一絲縫隙,左右是深灰色的牆壁,牆壁上鑲着暖色調的壁燈。
工業風的設計給人一種莊嚴、簡約而不失高雅的格調,這兒就像一座融合了現代主義風格的宮廷長廊。
他從未來過這地方。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X-16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重新“隐身”,還是徹底離開了這裏。
無所适從的斯伯格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是什麽鬼地方……”
他本以爲不會有人回答,卻沒想到愉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内城。”
突兀傳來的聲音把斯伯格吓了一跳,轉過身才發現一個陌生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微笑。
“内,内城?!”
“沒錯,”男人點了下頭,微笑着繼續說道,“而且是内城的正中心,被無數座高樓環抱的那座巨石大廈。”
“……你是誰?”
斯伯格看着眼前那人。
他想知道是哪位貴人出手相救。
如果不是那個會隐身的高手提前進了自己的房間,自己毫無疑問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那人并沒有藏着掖着,用輕松且愉快的口吻回答道。
“伊伯斯。”
“伊伯斯……”
好耳熟的名字。
斯伯格皺着眉頭思索良久,眼睛忽然瞪大到幾乎凸出來,整張臉的表情也跟着變了。
“巨石軍工?!你是那位——”
“沒錯,巨石軍工的董事長兼總裁。”欣賞着他臉上的表情,伊伯斯微笑着說道。
伊伯斯!
巨石軍工的老闆!
巨石城無可争議的二号人物!
斯伯格心頭巨震,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位大人物怎麽會對自己感興趣。
話說這都是第幾個了?
“是……您想見我?”
然而,伊伯斯的回答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對你的好奇在見到伱的第一面時就已經結束了,想見你的是另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說着,他向前走去,與斯伯格擦肩而過。
“跟我來吧。”
回頭看着伊伯斯的背影,斯伯格心中亂的像一團糾纏在一起的毛線。
這種感覺就好像坐在了一輛駛向迷霧的列車上,明明列車就快要到達終點,外面的景色卻越來越讓他看不懂。
而更讓他痛苦的是,他有很多事情想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何站在這裏。
爲了解開心中的謎團,他咽了口唾沫,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前進,很快來到了一扇寬闊的門前。
門自己開了。
伊伯斯帶着他走了進去。
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斯伯格環視了四周一眼。
房間裏很幹淨,鏡面一般的地闆上看不見一粒灰塵,周圍也沒有一件裝飾品或者家具,冷清的就像監獄的禁閉室。
隻不過這裏很寬敞,而且是相當的寬敞,遠不是那個閉塞的小單間能比的。
房間内唯一的光,是天花闆的正中央灑下的一束奶白色的光芒,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光源。
四面一片漆黑,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淵,也讓他看不見這房間的邊界在哪裏。
“……這又是哪裏?”
伊伯斯沒有回答,右手輕輕一抖,變魔術似的掏出來一隻遙控器,握在手裏輕輕一按。
房間正中央的光芒瞬間熄滅,斯伯格隻感覺掉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過,黑暗并沒有持續太久。
四周的“牆壁”逐漸被微弱的光芒點亮,并且逐漸呈現出越來越清晰的畫面,越來越多的色彩替代了原來那個黑白分明的房間。
直到這時斯伯格才看明白了,這原來是一座“全景放映室”!
外城似乎也有類似的東西,可以看一些戰前時代的電影,不過門票通常貴的出奇,一般人根本消費不起。
這座放映室似乎比外城那個放映室更誇張,畢竟他聽說外城的那個隻有一面弧形屏幕。
而這裏。
從牆壁到地闆,再到兩人的頭頂,甚至是周圍的空氣——每一寸空間都被越來越明亮的光粒填滿,仿佛将他們帶到了另一個時空。
樓房和街道開始湧現。
接着視野向外鋪開,呈現出了巨壁的輪廓。
洶湧的人潮也逐漸出現在了街上,他們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振聾發聩的呐喊聲也漸漸近了。
斯伯格恍然回過神來,放映在此間的正是巨石城的外城——那條從巨壁大門通往内城的主幹道上!
一道道光影虛構的人,向他迎面走來。
他們肩并着肩,胳膊勾在一起,組成望不到盡頭的洪流。他們義憤填膺,滿腔怒火,齊聲喊着什麽,踏着散漫卻堅定步伐走向了那群穿着外骨骼、動力裝甲嚴陣以待的士兵。
他們仿佛看不見自己。
他們的視線越過了他,從他的胸膛穿過,如同銳利的匕首,直指他身後的那座内城。
斯伯格咽了口唾沫,茫然的瞳孔中忽然泛起一絲驚恐的波紋。
這當然不是因爲那些樸素的憤怒,從始至終他都和他們站在一起,當然能感覺到那憤怒沒有一絲一毫針對自己。
隻有真正的膽小鬼才會害怕平凡人的怒火。
真正讓斯伯格驚恐的是,他在那浩浩蕩蕩的人群中央,看見了躺在潔白布匹上的自己——雖然那張臉被血模糊了,但那毫無疑問是自己的屍體!
我……
已經死了?
斯伯格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臉,試圖從這虛幻的世界中找回一點點真實的東西。
潮水般的聲浪逐漸清晰。
人們的面孔越來越近。
他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臉,他記得他們的名字,雖然大多數人叫不出名字,但隻要他喊一聲工友,他們都會答應。
此刻,他們怒吼着。
‘開槍吧!’
‘懦夫們!’
‘直視我們的眼睛!’
視線從虛幻而真實的畫面上挪開,斯伯格驚恐地看向了伊伯斯。
“……你們僞造了我的死?”
難怪他們不讓自己去和工友們道别!
這些人僞造了自己的死亡!
可爲什麽?
伊伯斯忽然笑出了聲來。
“哈哈哈,我爲什麽要做那種事兒?而且你說的‘你們’,具體指的是哪一位?是第一次見面的我?還是從未見過的那位大人?還是……某個素不相識的黑卡朋友?”
斯伯格的臉上寫着茫然。
收起了笑聲,伊伯斯輕聲說道。
“你看見的畫面并沒有真的發生,這隻是一種‘可能性’,由計算機推演出來的無數假設中的一種……當然了,它幾乎就要發生了,可能隻差1秒鍾。”
“我姑且稱其爲,‘A結局’好了。”
斯伯格茫然地看着伊伯斯。
從開始,他就聽不懂這家夥在說啥了。
“什麽意思?”
對他的困惑并不意外,伊伯斯輕描淡寫地繼續說道。
“你不是講故事的嗎?那就發揮一下你的天賦好了。如果我沒有介入,X-16沒有提前進入你的房間,你在與某個殺手的搏鬥中死在了監獄中,而且是無比凄慘的死去——這是完全有可能的,畢竟那個殺手既想要你死,又想要你别死那麽快,也難爲那群蠢貨能不約而同地找到這麽扭曲的家夥。”
“再然後,憤怒的工人們看見了你扭曲的屍體,他們會占領監獄,把你高高的舉起,整個聚居地的工人都成了工友……其實你們已經占領一大塊地盤了,就比如監獄,那兒的監獄長根本不會抵抗你們,甚至沉默地會和你們站在一起。”
斯伯格的喉結動了動。
“然後呢?”
他想知道之後的事情。
“然後,就像以前發生過無數次的那樣咯。”伊伯斯擡了擡下巴,無所謂地按下繼續播放的按鈕。
房間中的影像也随之繼續動了。
在人群越過警戒線之後,民兵團的千夫長下令開槍,最勇敢的人走在最前面,也最先的死去,後面的人則開始逃跑,猶豫的人被夾在死人和膽小鬼的中間,無辜的人也開始倒下。
人群死傷無數,血染紅了街道,孩子趴在父母的屍體上哭泣,卻被當成年輕的工友抓走。那些膽小鬼們确實害怕了,他們甯可錯殺一個,也不肯放過一個。畢竟仇恨的種子是看不見的,槍聲一響就不可能停了。
貴族很快宣布工友會的非法,外城與内城的大門重重地落下,大批傭兵被動員——或者說被收買,組成搜捕隊進入工業區抓捕工友會的成員。然而,工友這兩字不會寫在臉上,這可比熱衷吃人的掠奪者難辨認多了,因此釀成了許許多多慘痛的悲劇。
一些沒收錢的人也開始自發地加入搜捕隊,用私刑報複昔日的仇人,或者幹脆合法地搶劫财務,亦或者單純地發洩被秩序壓制的裕望。平日不被允許的一切,在此刻都被貴族們默許,因爲比起幾條惡犬,他們更害怕看不見摸不着的幽靈。
最先死去的人反而成了最幸運的,他們英勇而光榮地就義,逃跑的膽小鬼會後悔,當時爲什麽沒有選一個痛快的死法。
到那時,活着才是真正的地獄……
當一切結束之後,外城的大門會再次開啓,新的幸存者會湧進來,替代外城居民的位置,染血的街道早已被洗刷幹淨,内城的大門也會視情況重新開啓,沒有廢土客會在意某個聚居地的過去,就像他們很少會考慮未來一樣。
經過二三十年的沉寂之後,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畢竟廢土上的大多數人,壽命也就二三十年,隻有貴族大概能活的久一些,但通常也不會太久。
看完了A結局的後續,斯伯格嘴唇顫抖着。
他無法接受,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他更無法接受的是,這樣的事情竟然已經重複輪回過了無數次。
從沒有人告訴他會是這樣!
他必須去阻止他們!
一定……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你很幸運,因爲我的幹預,你的工友們隻是懷疑你死了。雖然那出血量絕對足以緻死,但他們并沒有看見你的屍體。”
“監獄長試着說服他們冷靜下來,之前聽你說故事的殺人犯嚷嚷着要和貴族老爺決一死戰,但你的工友們對這倆人都不是很信任,畢竟他們有自己的立場。現在,你的大夥兒們還在争吵着要不要按下毀滅一切的按鈕,徹徹底底地砸爛這個爛攤子。”
伊伯斯欣賞着他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忽然開口道。
“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殺手其實是聯盟的管理者派來的。”
“絕不可能!”斯伯格毫不猶豫地回道,眼神無比的堅定,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炬一樣。
沒有否定他的判斷,伊伯斯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嗯,在我們的推演中,這種概率并不是沒有,他隻需要花一點很小的代價就能解決掉巨石城這個‘麻煩’不是嗎?其實我也很奇怪,爲什麽會存在這種可能性。”
“根據我的觀察,那個男人不是沒耍過小聰明,但他并不擅長,他的長處其實是陽謀和決鬥。按理來說,這位人物是不屑于用暗殺這種手段的,應該是有什麽我們不了解的東西幹擾了我們的‘概率’。”
斯伯格盯着他,認真說道。
“機器不是萬能的,也許你們算那個什麽概率的機器壞掉了。”
流水線偶爾也會卡住。
即便沒有人故意破壞,機器也會自己時不時地壞一下。
伊伯斯忽然笑了笑。
“你說得對,這種可能性當然也是存在的。而且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出手的不是那個楚光,而是其他人。畢竟巨石城并不是廢土上唯一的幸存者聚居地,不是我吹牛,觊觎我們手中寶貝的人還是不少的。”
軍團、企業、學院……甚至包括大裂谷自己。
所有戰後重建委員會的舊成員們,之所以遵守某個古老的誓約,不是因爲他們有着極高的道德水準,而是因爲有一樣東西爲誓言背書,讓它成爲了真正的契約。
當然了,這麽多年過去了,那東西的威懾力還有多少很難說,也許舊日的支配者們僅僅隻是懶得搭理他們這些廢土上讨生活的蟑螂,打心眼裏不認爲這些從曆史垃圾堆裏撿回來的“秩序”能幹一番大事業……隻不過這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
“我們推演了成千上萬種可能性,不隻是你看到的A結局,還有這個……姑且稱之爲B結局好了。”伊伯斯按下了遙控器,畫面一轉,兩人站在了啤酒館的門口。
時間似乎回到了月初,斯伯格剛被抓進去的時候。
斯伯格看着亞力克和肯特,帶着衛兵向酒館門口的大夥兒們走來,雙方幾乎剛一接觸就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他們像燃燒的火藥桶,每個人都是
兩百個人氣勢洶洶地撲向了區區十幾人的衛兵。
肯特被當場打死了,亞力克二話不說逃了,菲利斯開了槍……而斯伯格自己似乎又一次成了倒黴蛋,腦子被子彈炸開了花。
不過,這次傷亡被控制在了有限的範圍内。
啤酒館的槍聲僅僅傳過了幾條街,工人們知道當天死了幾個勇敢的小夥子,爲他們的死感到難過,就連維佳也假惺惺地掉了幾滴眼淚,但也僅此而已。
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他們的死和其他人并沒有什麽區别,後來豪斯先生在廣播裏說他們是暴徒,害死了一個叫肯特的忠誠的小夥兒,一些人慢慢地也開始這麽認爲起來。
巨石城成功地挺過了浮于表面的危機,掠奪者會吃人過冬,它也吃掉了一些人,隻不過是用文明人的刀叉。死亡通知書被延後了一段時間,不過炸彈并未拆除,反而被埋的更深,埋的更多了。
下一次危機不知何時會來,但一定會比這次更猛烈,而且一定會來。
清算終将到來。
“這次……有什麽區别嗎?”斯伯格咽了口唾沫。
他說不上這算不算“好結局”。
自己死了。
最先團結起來的工友們犧牲了。
但因爲他們的死,這座城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活了下來……至少那些無辜的人們不必死去。
這座聚居地并不是隻有他們這些幹着便宜活兒的老鼠人,繁華的街上也是有很多衣冠楚楚的紳士和柔情似水的姑娘的。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既沒有黑卡,也沒有欺壓過任何人,甚至也受過生活的委屈,僅僅隻是忍氣吞聲地在廢土上某個不那麽扭曲的聚居地裏平凡的活着罷了。
斯伯格不愛那些無辜的人兒,畢竟他們也從未愛過自己。他願意爲管理者去死,那是因爲他感覺那樣其實也不錯,但那些光鮮亮麗的家夥們還不配。
可如果要他去殺了他們,他也是做不到的。因爲人本來就不是什麽理性的動物,時時刻刻都清醒着的反而才是少數。
“你也許不會相信,其實這條作爲分枝的B結局,和你剛才看過的‘幾乎變成現實的A結局’,隻有一個小小的分歧。”
“……什麽分歧?”
“你靈機一動的小聰明,它恰好也救了你自己。”
看着迷茫的斯伯格,伊伯斯微微一笑,用吟遊詩人一般的腔調繼續說道。
“喝醉酒的波爾解開了皮帶,但沒有羞辱史蒂芬和他的家人,而是掰了自己的黑卡,轉過身去團結了那些被史蒂芬欺負過的人們。在B結局對應的‘可能性’中,你寫下了截然不同的故事,你沒有提到工友會,反而詳細地描寫了史蒂芬的妻子和女兒是如何堕入‘快樂’的深淵,史蒂芬是如何的痛苦且絕望……覺醒給波爾帶來的不隻是複仇的權力,還有姑娘們的崇拜。”
“你的工友們,其實更愛看這樣的故事。”
斯伯格紅了臉,他确實這麽構思過。
畢竟當時快下雪了,維佳老爺卻用欠條糊弄他們,回家的路上他又被肯特羞辱一番。
他是個膽小鬼不錯,但膽小鬼又不是木頭人,他受了氣,也是需要發洩一下情緒的。
但他沒想到,死了十數萬人的A結局,與隻死了幾十個人的B結局,兩者之間竟然隻隔着幾張舊報紙。
“就這?!”
“沒錯,就這。而且……你其實有寫過一點點的不是嗎?隻是最後收住了筆。我們的演算也不是憑空假設,是需要樣本進行推演的。”
看着面紅耳赤又目瞪口呆的斯伯格,伊伯斯笑了笑,像念一首詩一樣,輕聲念了起來。
“……‘波爾是覺醒者,他有一身的力氣,當然可以這麽做,沒有人攔得住他’。”
聽到别人念自己寫的東西,斯伯格耳根子都紅了,這和他自己念的感覺當然是不一樣的。
他劇烈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伊伯斯的複讀。
“夠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念了!”
伊伯斯毫無惡意的笑了笑,打趣地繼續說道。
“可惜我的機器算不到你具體會怎麽寫,隻是抽象的形容了一下……我其實挺好奇那個沒有成書的故事的,要不你有空了把它寫出來吧。”
斯伯格紅着臉說道。
“夠了,不管怎麽說,那都隻是一本爛俗的小說而已……我不認爲它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看出了他眼中的難以置信,伊伯斯輕聲說道。
“沒錯,隻是一本爛俗的小說,很神奇不是嗎?雖然那隻是‘覺醒者波爾’的故事,但對第一次看到‘書’這種東西的工友們來說,他的言行幾乎成了他們行動的指導思想。”
“畢竟他們大多數人的腦袋本來就像白紙一樣,豪斯說什麽他們立刻就信了,發現豪斯在說謊之後他們立刻又不信了。樸素的善惡是非,才是大多數人每天腦子裏會想的,它就像單核的CPU一樣……啊,你可能意識不到,自己幹了一件多了不起或者說邪惡的事情,雖然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但後人應該會給你一個相對客觀的評價。”
“夠了,我不在乎那種事情,話說你爲什麽要帶我看這些東西……不管是A結局,還是B結局,其實都沒有發生的吧?”斯伯格盯着眼前這個瘋子一樣的家夥,緊張地說道,“你不是要帶我見一個人嗎?趕緊讓他來吧,見完了他,我要回去見我的朋友們,他們肯定急壞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家夥了。
這家夥真的是人嗎?
還是說他和哪個X-16一樣,隻是某種長得和人差不多的東西,否則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斯伯格并不知道什麽叫“恐怖谷效應”,但他能感覺到那種真實存在的違和感,而且越來越強烈了。
伊伯斯看着緊張的斯伯格笑了笑,欣然開口說道。
“嗯,當然,那位大人物就要過來了。不過他總是遲到,這個習慣已經跟他很久了,别指望他突然守時。”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至于爲什麽帶你來這裏,那也是他的意思,你或許體會不到那種心情……總之,看了這麽多場重複的電影,他差不多也有些煩了。”
而且,這一次和以往不同。
根據演算結果,進入“A結局”之後,外城的大門關上之後便不會再開了。
就像人的自我修複能力有承受的極限一樣,巨石城的自我修複能力也存在一個阈值。
一旦超過了那個阈值,這座聚居地便會進入一個螺旋向下的循環。這種情況通常不是自發的,而是有打破常規的外力進行了幹涉。
按理來說,那位大人是不該插手的,巨石城也有它的曆史使命,而完成它的曆史使命其實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萬物由生向死,又由死向生,這才是自然的常态。興衰疊起的宿命是逃不掉的,有繁榮紀元就一定有廢土紀元。
早晚的事情罷了。
然而那位大人終究還是太“仁慈”了,所以在火藥桶即将爆炸的前一秒按下了暫停鍵。
便宜這些人兒們了。
伊伯斯的嘴角牽起一抹笑容。
他忽然想到什麽,接着說道。
“……啊,總之,遊戲結束了,你們輸了。我還有場重要的會面,沒法在這裏陪你。”
看了一眼手表,伊伯斯随手将遙控器扔給了斯伯格,看着慌忙接住的後者微微一笑。
“拿去玩吧,在他來這裏之前,你可以看個夠,說不定裏面藏着你夢想中的好結局呢?”
“雖然在那些結局中,你和你的朋友們不是主角就是了。”
這座放映室中存放着由計算機演算得出的,不同選擇下對應的無數種“未來的可能性”。
以及在過去歲月中,這裏曾經發生過的種種……
這些都是寶貴的“素材”。
看着愣住的斯伯格,伊伯斯用調侃地口吻問了句。
“……順便問一句,像我這樣打了一個半世紀白工的苦力,沒有拿過一分錢薪水的家夥也算工人嗎?”
斯伯格愣住了。
這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
他認識的所有人中壓根兒就不存在如此特殊的特例,更沒有人能活一個半世紀,以至于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等等……
一個半世紀?!
斯伯格詫異地盯着眼前這家夥,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伊伯斯卻不給他時間思考,似乎認定了他不可能知道答案,隻是哈哈大笑着,從房間裏消失了……
……
曙光城。
聯盟大廈的管理者辦公室,程言神色凝重地向楚光報告了巨石城正在發生的騷動。
這場騷動很明顯是半個月前那場抓捕的後續。
也正如楚光預測的那樣。
一旦導火索被插上了火藥桶,一定會有個手癢的家夥将它點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那天斯伯格像往常一樣回到牢房,然後裏面傳來打鬥的聲音,工友和獄卒立刻趕了過去,但在房間裏隻看到了一灘血,很多很多的血……我們的使館工作人員委托您的居民,設法弄到了照片。”
楚光盯着VM屏幕中的照片,眉頭緊緊鎖起,忽然擡起頭來問道。
“沒有屍體?”
“别說是沒有屍體了……巨石城根本不承認他死了,反而說他越獄,但又改口說是轉移了,他們有更大的麻煩,根本無暇處理這件小事兒,即便這件事情仍在繼續發酵,”程言歎息一聲繼續說道,“而在聽聞了斯伯格的遭遇之後,現在整個巨石城九成以上的工人都加入了工友會,他們要一起去内城讨個說法。”
楚光皺眉問道。
“他們的訴求是?”
程言繼續說道。
“如果斯伯格死了,他們要看到他的屍體,如果他還活着,内城必須把他交出來。”
很樸素的要求。
也并不算過分。
不過内城的貴族們現在正在瘋狂地忙着另一件事情,聽不見這些樸素的願望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他到底死了沒?”
“我傾向于認爲他死了……畢竟這出血量,換我也不信他還能活着。”程言謹慎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在他看來,内城的貴族們确實不聰明,連自己這個業務生疏的外交官都知道,做事兒應該幹淨利落一點。
如果隻是單純地讓某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其實未必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他們偏偏卻要去做一些前後矛盾的事情。
既不想讓他留下屍首,又要大張旗鼓弄那麽血腥,回頭又後悔當初沒如何如何,到頭來這份傲慢害了所有人。
當然了,最後的結果會如何,他這個外人說了不算,他看見的也未必是事情的全貌。
聯盟決定不了事情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隻有那個斯伯格的朋友們,那些工友會的工友們,才有權力決定他們接下來要幹什麽。
楚光閉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
他其實是想讓那個念報紙的人活下來的,否則他也不會邀請他到聯盟來做客。覺醒者波爾的故事誕生于巨石城,但并不隻屬于這座小小的聚居地,廢土上有很多和他一樣渺小但重要的幸存者需要被鼓勵。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這到底是巨石城自己的事情。
忽然,楚光睜開了眼睛。
“我其實一直在困惑一件事情。”
程言:“什麽事情?”
“巨石城的城主,”楚光思索了片刻,“我起初以爲他隻是單純的不在乎我們,沒想到他不隻是不在乎我們。”
程言皺起眉頭,試着理解管理者這句話。
忽然間,他想到什麽,睜大了眼睛。
“您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事兒其實和城主有關?”
巨石城有很多貴族,但隻有一個城主。在提及他的時候,即使是最傲慢的貴族也會拿出些尊敬來。
理論上,這個聚居地是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家夥的。
“我不知道,”楚光搖了搖頭,“我的困惑不比你少……老實說,到目前爲止,我們的計劃不但順利,而且順利的太過頭了點,我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踩一腳刹車了。”
程言低聲說道。
“那……您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楚光想了想,開口說道。
“我感覺會有大事兒發生,先讓大使館的人撤出來吧,帶上休眠艙和必要的文件就行,我會安排流民之家的工作人員和一些避難所的居民去巨壁門口接應他們。”
巨石城是個不錯的“新手村”,那些外交人員都是鍛煉出來的寶貴人才,不能平白無故的損失了。
一旦鬧出人命,事态就進一步升級了,到時候更加不好收場。
程言點了點頭,嚴肅說道。
“我這就去辦!”
看着程言離去的背影,楚光正想給盧卡打個電話,告訴他之前未雨綢缪的那些事情可以開始安排了。
然而就在這時,剛被程部長關上的門,忽然又響起了敲門聲,這次進來的是行商公會的會長老查理。
見他表情凝重,楚光也沒廢話,直入正題問道。
“什麽事情?”
“巨石城的墨爾文行長想和您見一面。”老查理如實彙報道。
墨爾文?
楚光對這家夥想見自己一面并沒有感到意外。
他估摸着巨石城銀行大概也要撐不住了,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也隻剩下了求自己。
楚光忽然有些好奇,墨爾文先生打算如何解釋,這段時間巨石城發生的擠兌事件以及市政廳截留出口貨物的事情。
“他想約什麽時候?”
老查理恭敬地說道。
“他已經在樓下了!”
……
巨石城大門口,往年冬天這兒都是冷清的堆滿了雪,今年的冬天卻一反常态,熱鬧的就像過節。
從遠方之風大酒店的門口,到巨壁正門檢查站的一路上,幾乎被擁擠的攤位堵得水洩不通。
牽着雙頭牛的行商來來往往,穿着奇裝異服的傭兵和旅客混雜其中。這些廢土客們就像遊蕩在廢墟上的鬣狗一樣,他們都嗅到了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腐屍味兒,也都迫不及待地湊過來打算分一口……
“……谷物、香腸和肉幹搶手我能理解,肥皂爲啥也這麽搶手?”路過一處攤位旁邊,夜十看見牌子上寫的幾個大字,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以物易物隻收谷物、香腸、風幹肉、肥皂。
給錢隻要銀币、Cr和第納爾。
有些攤位做的更絕,幹脆給籌碼黏在木闆上,畫了個紅叉表示不要這垃圾玩意兒。
這兒不是巨石城内,大多數行商也壓根兒不是這裏人,他們這麽搞自然也不會有人管他們。
走在旁邊的狂風瞧了一眼旁邊的攤位,随口說道。
“保質期超長,體積不大,方便攜帶,需求穩定,能解決衛生問題,而且什麽都能洗。在消費品稀缺的時期,便宜好用的肥皂會比洗發水、沐浴露這些功能專門化的細分産品更搶手,也更方便定價。畢竟……在最極端的情況下,香味、品牌附加值、使用體驗是賣不出溢價的。”
夜十摸了摸頭。
“有點道理。”
人要是長時間不洗澡,味道比牲口還難聞,這不單單是衛生和san值的問題,在廢土上暴露氣味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有經驗的獵人會通過氣味鎖定獵物,而一些經驗豐富的行商也會因爲聞到掠奪者身上的屍體味兒躲開危險。
“哇喔,狂風叔叔懂的好多!”
玖玖興緻勃勃地點頭,一副學到了的表情,一旁的夜十聽見,卻是沒忍住爆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狂風叔叔!”
尴尬地瞪了兄妹倆一眼,狂風閉上嘴不說話了。走在一旁的老白見狀,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沒事兒的兄弟,讓這倆小年輕得意一會兒,過個十幾年大家就都是老東西了。”
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玖玖轉了轉眼睛,古靈精怪地說道。
“沒事兒!咱們遊戲裏不聊遊戲外,遊戲角色又不會變,十幾年後你們肯定還是帥氣的小哥哥!”
老白被她這句話給逗樂了,笑着說道。
“哈哈哈,我們家夜十要是有你這情商就好了!不對,差點兒忘了,你們才是一家人。”
前一秒還樂呵着的夜十,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
“媽的,老子怎麽就沒情商了!”
狂風咳嗽了一聲。
“就當你有吧。”
夜十:“靠!什麽叫就當我有!”
老白:“哈哈哈!”
一行人吵吵鬧鬧地向巨石城的大門走去,互相開着玩笑,到不像是從廢土上來的。
不過這次和往常不同。
由于多了玖玖這個跑來湊熱鬧的“拖油瓶”,三個哥們兒之間互相開玩笑都比較拘謹,不好意思以父子相稱,聊得話題也都比較儒雅随和。
這些日子,牛馬群的狗管理們,基本上都把時間花在了巨石城這邊。
方長不知從哪兒弄到了一大筆籌碼,在弗雷德那個“巨奸”的配合下,連着買下了好幾家給巨石軍工供貨的廠子。
牛馬集團不隻挖設備,而且是連人帶設備一起挖。
尤其對于一些有技術的工程師和老工人師傅,他們不但給一個人的安家費,還幫忙把一家人都給安排上了。
那些優厚的條件,不隻是把被挖的牆角感動壞了,就連幫他們揮鋤頭的老闆自己都羨慕了。
而到目前爲止,牛馬集團所付出的僅僅隻是一些越來越不值錢的籌碼和少量的銀币罷了。
是的。
雖然籌碼越來越不值錢,但畢竟是官方貨币,在巨石城内買東西還是得用籌碼的。
一些生産資料的交易,仍然是用籌碼在走賬,而且幾乎沒有怎麽漲價。
甚至還能談出“折扣”來。
這是經濟過熱階段的典型病症之一,雖然商品價格持續上漲,但生産商品的生産資料卻反而提前進入了滞漲周期。
巨石城的奸商們往往非常慷慨,願意主動打折、甚至打骨折出售手中的優質資産,不過作爲交換,他往往會暗示買家,要求用Cr或者銀币支付一筆額外的“小費”。
對于那些隻肯給籌碼的吝啬鬼,巨石城的奸商圈子裏是沒人搭理的。
畢竟誰都不傻。
真正的錢長什麽樣,聰明人還是能認出來的。
相比起那些裝傻充愣、想占便宜的廢土客們,聯盟的買家在處理這些問題的時候就顯得慷慨太多了。
因此巨石城的奸商們最喜歡的便是聯盟來的客人。
總算擠到了巨石城門口,老白掏出籌碼,正準備把入城稅交了,卻被站在門口的民兵伸手推了回去。
老白微微皺眉,看着那人問道。
“什麽意思?”
那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城裏有人鬧事兒,今天不放人進去。你們要進我不攔着,但什麽時候能出來就不知道了。”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地警告了一句。
“在裏面出了事兒,可别怪我們沒提醒你們。”
夜十眉毛一挑。
笑話。
他三天一條命!
會是怕事兒的人?
然而他剛擡腳準備邁進去,就被一旁的老白和狂風給拉了回來,并且還連拉帶拽地拖到了十幾米開外的地方。
“我靠!你們這就慫了?!”
看着瞪大眼睛的夜十,狂風冷靜地說道。
“你冷靜點……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巨石城裏面應該是出大事兒了。”
老白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嗯,之前方長在群裏說過這事兒,搞不好最壞的情況發生了……進去肯定要進去,但至少得先打聽打聽裏面發生了什麽。”
狂風:“去官網論壇問問?”
老白看了周圍一眼。
“分頭行動吧,附近的NPC也打聽打聽……也許有其他玩家還沒挖到的消息。”
看着交流的二人,夜十愣了下。
“等等,方長那狗東西又說啥了,我咋不知道?”
狂風翻了個白眼。
“自己去小群爬聊天記錄去!”
跟在老哥旁邊的玖玖沒說話,乖巧地站在一旁悄咪咪聽着,眼中卻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好家夥!
這是要出大事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