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上,五十多萬人的聚居地很大,但說穿了也就五十多萬人。若是放到凱旋城或者理想城,幾千人的騷動最多算是打了個噴嚏。
但放在積弊已久的巨石城,這個噴嚏卻成了引爆一切危機的導火索,差點兒把它的門牙蹦飛出去……
翌日中午,維佳商行的保安頭子亞力克搓了搓發紅的酒糟鼻,從堆成小山的酒瓶子裏爬了出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是覺醒者,隻是覺醒的不那麽明顯。有次跟着老闆去了北郊,坐在公路鎮旅館的大堂,他分明看見那些号稱覺醒者的藍外套們喝個五六瓶就不行了,而他卻是貨真價實的千杯不倒。
也正是因此,老闆總把他帶在身旁。
一方面他的塊頭确實夠大,足以震懾那些營養不良的工人,另一方面他的酒量是派對上不可或缺的消遣,老闆和姘頭笑着笑着就抱成一對兒了,這時候他會識趣地喝醉。
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亞力克撿起甩在一旁的衣服,活動着僵硬的脖子準備回工廠繼續睡,包廂的房門卻砰的一聲打開,衣冠不整的維佳火急火燎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那個面無表情的秘書阿隆。
“媽的,你是頭豬嗎?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睡!”
瞧見老闆臉上的表情,亞力克立刻意識到了情況不對,也不顧上頭疼欲裂的腦袋,連忙問道。
“老闆,發生什麽事兒了?”
“發生什麽事兒?我讓你辦的事兒,你特麽辦成什麽樣自己沒數嗎!”
看着唾沫星子橫飛的維佳,亞力克心中一陣納悶兒,撓了撓後腦勺,小心地說道。
“您……是說那個念報紙的斯伯格?我已經聯系菲利斯,把他給抓進去了。”
維佳氣的鼻子都歪了,氣急敗壞地大罵道。
“我讓伱把他抓進去,沒讓你把所有人都抓進去!沒了那些窮鬼,誰來幹活兒?指望流水線自己動起來嗎?還是你上去?”
亞力克大驚失色。
“怎麽可能!我,我看着菲利斯隻帶走了一個人!”
“但現在他們全進去了!”維佳狠狠地咬着牙,“我特麽的還得想辦法把他們給撈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秘書阿隆輕輕咳嗽了一聲。
“我打聽過,那些工人是自己進去的,他們聲稱絕不抛下任何一個工友……那個工友會才是萬惡之源,如果不想辦法瓦解他們,他們的數量會像病毒一樣迅速傳開,危及的恐怕不是一家工廠,而是所有。”
維佳商行并不止有好味道食品加工廠,還有許許多多和食品有關的産業。
維佳的臉色微微一變。
“隻能去拜托希德先生來處理了。”
阿隆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麽建議……而且,最好從城外弄一些人進來,他們不熟練,但生産線不能停。”
如果可以的話,維佳真不想去拜托那位大人,但事情已經不是他能處理的了。
這就像囤積銅礦對沖通脹的風險一樣,當所有人都這麽做的時候,“卡BUG”的手段就失效了,最終隻有聯盟的礦場會笑出聲來。
如果隻有一個人拒絕工作,換一個人就是了,但所有人都這麽幹,解雇的手段就成了笑話……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這些人太不道德了!
看着老闆的背影,亞力克連忙跟了上去,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外走,嘴裏嘀咕着。
“這些人瘋了嗎……自己往牢裏鑽。”
那地方黑黢黢的,又不透風。
到底有什麽好的……
……
内城的豪宅。
坐在沙發上的希德,目不轉睛地盯着交易器,臉上的表情時而欣喜,時而愁眉苦臉,忽然又一拍大腿罵罵咧咧,接着又是一巴掌下去幹得漂亮。
那喜怒無常的樣子,讓最愛拍馬屁的仆人都離他遠遠的,除了與他關系最親近的妻子。
看着坐在沙發上的丈夫,邦妮的臉上寫着一絲溺愛,她感覺自己的丈夫有時候像個孩子,越活越年輕了。
“親愛的,”她的手穿過他的肩膀,胳膊肘撐在了沙發上,柔聲說道,“你已經盯着它看了一整天了,不抽點時間看看我嗎?”
希德從巴掌大的屏幕上挪開眼睛,看向了美麗動人的妻子,抽動着僵硬的面部肌肉擠出笑容。
“我隻是看看……看看咱兒子的成果。”
邦妮不禁微微有些失落。
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換了一款香水。那個巴掌大的屏幕就仿佛施了什麽咒語,把他的注意力牢牢抓了進去。
完全沒有注意到妻子的失落,希德心中沾沾自喜着,通過反複的波段交易和适度加注的600萬籌碼,他賬戶中的S币價值已經逼近1000萬!
不過這筆投資絕對是值得的。
因爲就在剛才,這價值1000萬籌碼的S币又上跳了一個台階,變成了1100萬!他已經把追加的投資給賺了回來!
希德的臉上盈滿了笑容。
其實賺錢也沒那麽難嘛……
可能這就是血統帶來的天賦吧。
每每想到這兒,他便忍不住爲他的兒子感到驕傲,那個混小子确實是有出息了!
不愧是他的種!
希望庫米特和基修的關系能像他們的父輩一樣——像自己和墨爾文那樣緊密,将這牢不可破的紐帶傳承下去。
那比幹一番大事業重要的多。
地主之所以是地主,就是因爲不懂得團結,狼來了隻能夾着尾巴跑。而貴族之所以是貴族,因爲宮廷不是一個人的宮廷,就算狼來了也隻能給他們加餐。
這時候,管家從一旁走來,微微行禮說道。
“老爺,維佳先生在外面。”
“維佳?”希德皺起眉頭,“他來幹什麽。”
管家躬身說道。
“他說……他有點事情不得不拜訪您,而且是很要緊的事情,他人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邦妮從沙發上起身,在丈夫的臉上親了一口。
“處理正事要緊,不管是李斯特還是維佳,都是幫我們做事兒的好人,别把人家怠慢了。你忙吧,我回避一下吧。”
希德點了點頭,看着管家清了下嗓子。
“讓他上來。”
“遵命。”
管家微微颔首,轉身離開,沒一會兒,維佳便火急火燎地從不遠的地方走了過來。
維佳身上的酒氣讓希德微微皺起眉頭,但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快,心平氣和地說道。
“什麽事兒把你急成這樣。”
維佳急切地說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
“别廢話,趕緊說正事兒。”将交易器放在桌上,希德一邊瞅着屏幕,一邊不耐煩地随口說道。
“我……我們的工廠,工人全被抓起來了!”
維佳哭喪着臉,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希德愣了下,有些沒搞懂,複述了一遍試着捋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
“你買通工業區的守衛,把那個讀報紙的窮鬼給抓了……然後其他工人也被抓進去了?你把人放出來不就行了。”
這又不是什麽難事兒。
維佳哭笑不得地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是那些工人們自己進去的!”
“神經病!”希德瞥了他一眼,“你管他們幹啥,那群窮鬼想待哪讓他們待着不就行了。”
“可是……大半個工廠都沒人了,而且不隻是我們的工廠。老爺……一個刺頭沒什麽好怕的,但一群刺頭就成了濃瘡,這可不是小問題!這是要出大事兒的征兆!您……不,我們必須做些什麽。”維佳吞了口唾沫,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大半個工廠都沒人了?
希德愣了下,稍微意識到了一些問題的嚴重性,慎重起來。
這不難理解。
就像他家裏的侍女,雖然經常換的,但這并沒有什麽,他是個很寬容的人,從來不會挽留她們,甚至會爲她們的婚禮緻辭。
然而如果所有侍女都要辭職不幹了,他肯定不會同意,畢竟總不能讓男傭的髒手去給他夫人梳頭吧?
“說說你的打算。”
維佳耐心地說道。
“我深入調查了,起因是一個叫斯伯格的家夥,就是那個讀報紙的刺頭兒,他成立了個工友會……那東西簡直是萬惡之源。”
“然後他具體幹了什麽。”
“暫時還什麽也沒幹……不對,也不能說什麽也沒幹——”
“行了行了,”希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繞來繞去的話,“一隻蟑螂,弄死他不就行了。”
維佳被這話吓了一跳,連忙說道。
“那……不行的大人,咱們可不能這麽做!踩死一隻蟑螂很容易,但它的卵會灑的到處都是,就算我們要幹掉他,也得悄悄地,不落人話柄地做。”
希德被這膽小鬼的發言給逗樂了。
笑話。
他堂堂一介貴族,殺個人什麽時候還需要向人解釋了?
就算要給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平息外城的怒火,那也是杜隆去頭疼的問題,要不他養那條狗是幹什麽用的?
不過看維佳苦苦哀求的樣子,希德想了想還是算了。
将視線從這個膽小鬼的身上挪開,他看向了桌上的交易器,不鹹不淡地說道。
“行吧,我一會兒打個電話。”
維佳小心翼翼問道。
“您打算交給誰?”
希德不耐煩道。
“找個犯人把那什麽斯給做了總行吧,不用自己人。”
這種細節他是有分寸的,可不會像庫米特、基修那些毛頭小子一樣把房子直接點了。
在廢土上找個亡命徒太容易了,願意爲他做事兒的人可以從他腳底下排到巨壁的大門口。
“是斯伯格……我知道您一定不會弄錯,這隻是以防萬一。”維佳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雖然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他更傾向于收買和分化,但他的老闆似乎并不想做那種麻煩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不行。
那就由着這位大人好了。
見希德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維佳低聲念叨一句打算告退,卻見這位大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屏幕。
他在自己兒子手上似乎見過類似的東西,聽說是庫米特和基修要求那小子買的——一種叫S币的東西。
雖然對其嗤之以鼻,但他并沒有阻止兒子,反而給了那混小子一大筆錢。畢竟希德是他的主子,墨爾文是主子的朋友,雖然S币聽起來不太聰明,但讨好這兩位大人物卻是聰明的事情。
隻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大名鼎鼎的希德竟然也在玩,而且玩的不亦樂乎,甚至連呼吸和心跳都跟上了那線條的頻率……
直覺告訴維佳,這不太合适,但這不是他能管的。
“大人……您這東西是什麽?看起來挺新奇。”爲了投其所好,維佳裝作第一次見它,好奇地問道。
有了共同語言,希德果然重新對他提起了興趣,轉頭看向那條越來越老的老狗,眉飛色舞地說道。
“S币!我已經賺了一百萬——咳,伺候我夫人梳頭的侍女都賺了一百萬籌碼,真是個不錯的投資項目,連沒什麽文化的人都能賺大錢。”
貴族親自下場賺籌碼是不體面的,昨天他和老婆聊天的時候才想起來,這似乎也是一條祖訓。
不過無所謂,反正他和大夥兒們一直都很體面,已經能做到即便不刻意去回憶,也能循規蹈矩不逾越了。
見維佳一臉興趣盎然的樣子,他果斷掏出一枚未注冊的交易器,放在這位忠誠的仆人手中。
“拿去玩吧,有空你可以多琢磨琢磨。我的朋友,時代已經變了,老的賺錢辦法是行不通的,你得學會與時俱進,才能跟上年輕人們的節奏。”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爲真正的貴族。”
雙手接過交易器,維佳感動的淚流滿面,不是因爲慷慨的希德老爺願意帶着他一起賺錢,而是希德老爺的那句“朋友”。
朋友……
這是多麽美好的詞!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希德老爺如此親切地稱呼自己了。
他的錢,他的收藏品,他喜歡的女人,隻要希德老爺想要的,他都可以慷慨地奉獻出來,就像自己的父輩一樣。
然而希德老爺,甯可叫李斯特那條外面來的野狗好幾聲朋友,也不肯叫自己一聲朋友……明明他們才是一夥兒的!打小一起長大的!
但今天!
他卻再一次聽見了那久違而親切的稱呼!
值了!
“我對您永遠忠誠……老爺。”維佳的眼眶裏盈滿了淚水,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我,我一定會報答您!”
“說這種肉麻的話幹啥,”希德斜了他一眼,心情不錯地擺擺手,笑着說道,“下去吧,别把正事兒忘了。”
“是……”
維佳擡起袖子,偷偷地抹了把淚。
躬身退出了客廳,他跟着管家上了電梯。
一直到離開大樓,回到秘書阿隆和保镖亞力克的旁邊,他才收起了縱橫在皺紋之間的淚水和喜悅。
阿隆沒有說話,亞力克撓着後腦勺,不明白老闆的眼角挂着淚痕……他從來沒在這頭大鳄魚的臉上見過眼淚這種東西。
維佳也不說話,隻是招了招手,帶着倆人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内城。
在内城與外城的交界處停住腳步,他擡頭看着不遠處熙熙攘攘繁華的街道,默不作聲地從懷中摸出香煙叼在嘴上。
亞力克立刻掏出鑲金邊的打火機,讨好的準備給老闆點上,卻被維佳一把推開了。
“滾開。”
維佳罵罵咧咧了一句,從兜裏摸出一盒火柴,磨蹭幾次劃燃了,自己給自己點上。
吞雲吐霧中,忽明忽暗的火光閃爍。
辛辣的煙霧迷離了繁華的街道,仿佛整個世界都浸泡在其中,卻又仿佛被麻醉的隻有他自己。
這兒……是廢土嗎?
掠奪者可不敢在這裏吃人,傭兵們也不敢在這裏逞兇鬥狠,兩個腦袋的鬣狗進不來這裏,隻有溫順的貓咪蹭着美麗姑娘的鞋。
可惜他從未去過兩百年前的天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烏托邦長什麽樣……要是有什麽辦法看一眼就好了。
維佳眯着眼睛,狠狠地猛吸了幾口,接着将那還沒抽到一半的煙頭扔在地上,用鞋跟狠狠地踩滅了。
亞力克不敢吱聲,握着打火機,戰戰兢兢地看着老闆。
今天的老闆有些反常。
他從來不自己點煙,更不會踩什麽煙頭。
“阿隆,我們輸了。”
望着天與巨壁相接處,維佳突兀地這麽說道。
阿隆微微愣了下,看着老闆的表情,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無聲地點了點頭。
不是已經輸了嗎?
他還以爲老闆上個月就發現了,沒想到狡猾的維佳先生也有不清醒的時候。
亞力克的心中一陣沒由得恐慌,他完全聽不懂兩位在說什麽,更不知道他們輸在了哪,又輸給了誰。
“老闆……您怎麽了?是斯伯格那混球讓您心煩了嗎?我這就去替你教訓他!”
“斯……呵,那是什麽玩意兒,也配和我放一起,”維佳搖了搖頭,自嘲地說道,“我剛才才回過味兒來,這特麽的是一場戰争。”
“戰,戰争?”亞力克愣住了,接着擰緊眉頭,“你是想說……是聯盟指使的斯伯格煽動了那些工人?”
聯盟?
哈哈。
多麽天真的人兒,到最後了還想輸的光彩一點。
維佳看了一眼自己養的狗,本想嘲弄他兩句解悶,但很快想到自己本質上和他其實沒什麽區别,便失去興趣地搖了搖頭。
“對,戰争,你如果理解不了‘我們和廢土的戰争從未結束’是什麽意思,那你就按你能理解的去想好了。”
“這就是戰争,是我們和聯盟的戰争,北郊的鄉巴佬們和藍地鼠終于忍不住打過來了,而且早在一個月前的慶典就開始了。他們偷偷地把炮彈藏進了禮花,而我們尊敬的墨爾文大人和希德大人還興緻勃勃地過去給他們祝壽……哦,我也是個蠢貨,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老子這樣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特麽的居然蹲進了蠢貨挖的戰壕。”
真是諷刺。
他聰明了一輩子,這次卻直到已經輸了的時候才看明白一切。
其實他們并不是沒有機會向廢土證明一些東西。
如果當初墨爾文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惜他壓根兒懶得搭理自己這條哈巴狗。
如果希德老爺稍微器重一下自己這條忠誠的老狗就好了,但可惜大人越來越瞧不上老奴的本事了。
如果斯伯格和那些“工友”們稍微成熟穩重識大體一點就好了,哪怕當傀儡的杜隆稍微花點心思哄他們,哪怕吃錯藥的豪斯稍微動動腦子打好草稿了再去騙……
當然,自己也不是純潔的白蓮花,也不是個好東西,如果自己少吃一點,至少能熬過來年的浪潮。
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廢土不會因爲度過一次浪潮而結束。
而這座城裏誰不是賭徒?
胡言亂語的豪斯未嘗不知道那群窮鬼們不可能患上糖尿病,沒準兒他就是輸紅了眼,故意扯着嗓門使壞。
市政廳的杜隆未嘗不知道他的老夥計墨爾文行長正在進行一場極度危險的賭博,但窮鬼們有了工作就不會找他麻煩,而貴族們隻會像五年前一樣把他推出去頂鍋,于是他不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而要幫墨爾文一把……
到頭來真正在爲巨石城好的,反而是那個被貴族們和窮鬼們一起嘲笑的那個叫耶格的蠢蛋。雖然他也沒安好心,隻是想取代他的頂頭上司杜隆,成爲握鞭子的人。
而墨爾文也未嘗不知道,他的面前坐着的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狠人,那家夥把軍團好幾個萬夫長揍得抱頭鼠竄。
維佳的臉上沒有懊悔,隻有淡淡的嘲笑,既是對自己,也是對這座城裏的每一個人。
可惜這場正在落幕的數字遊戲,和數學沒有一丁點兒關系。
他們的對手并不高明,甚至于手法生疏,還需要從他們的手中借幾張牌。
或許傻子反而可以做的更好,畢竟傻子在拔河的時候有用不完的力氣,而聰明的人卻有太多的選擇。
威蘭特人不就幹的挺不錯的嗎?
如果不是巨石城的工廠,企業的經濟外交大棒,僅僅靠着聯盟和不要命的藍外套是不可能赢的,至少不會赢的這麽輕松。
當然,維佳不否認,後者才是最關鍵的,其他隻是錦上添花罷了。
“……我覺得您可能是多慮了,”亞力克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的武器儲備和規模仍然在聯盟之上……我們随時可以掀桌子,他們可不敢和我們打。”
“哈哈,武器?掀桌子?”維佳終于還是沒憋住笑,看向了一頭霧水的亞力克,調侃了一句說道,“不愧是老子養的狗,我指望流水線自己轉起來,你特麽指望桌子自己掀個面,你特娘的真是個人才!”
戰争可不是鬧着玩兒的,聯盟已經給他們示範一次,全面戰争到底是怎麽打的。
整個聯盟上下一緻高度團結,所有人都擰成一根繩子,抛棄一切幻想,有力氣的人貢獻力氣,有腦子的人貢獻腦子。
他們的管理者不但慷慨激昂地做着戰争動員,用最樸素的語言告訴聯盟的居民我們要去宰一頭餓狼,我們爲什麽要去宰它,我們又爲什麽能打赢它,更是親自帶着避難所的居民沖在第一線。
當然他們的對手也不是吃素的。
軍團雖然沒有敢把戰争規模擴大,但那些威蘭特軍官也是親臨前線了的,否則他們的萬夫長也不會接二連三地被聯盟俘虜,格裏芬也不會在每一次戰況失利之後打出第二張牌。
而巨石城……
讓希德老爺去沖鋒,讓那些恨不得把活兒都丢給傭兵們去做的民兵團老爺們上前線,維佳完全想象不到那個畫面。
況且他們的傭兵不是沒有和北郊的鄉巴佬打過架,他們用着最好的裝備挨着最狠的毒打,那會兒可還沒有什麽聯盟呢,鄉巴佬們用的可多半是淘汰下來的鐵管步槍。
沒有動員能力強行動員,那等于是拔ICU的電源。
别說帶着大家一起掀桌子,最不敢掀桌子的就是希德老爺自己,也幸虧如此,他這條老狗才有足夠的時間“未雨綢缪”。
是的。
維佳已經打算跑了。
其實要說心裏話,他是最舍不得巨石城的,在這兒除了其他貴族的夫人、兒女他不敢染指,他可以往下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而外面的廢土其實和他這樣的大人物也沒什麽關系。
起初維佳不理解李斯特的選擇,聯盟明擺着不會愛他,他卻非要把臉貼上去。他更不理解弗雷德那家夥爲什麽要把廠子賣了,而且明顯便宜了不止一點。
但他現在卻忽然明白了。
他清楚自己不是什麽好東西,希德老爺壞的流油,那自己便壞的冒煙,然而到底還是自己聰明一點。
畢竟他知道用籌碼去讨好希德老爺,而他的希德老爺卻指望用自己貢獻上去的籌碼反過來拴住自己……可惜了,那位大人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他想要的是愛。
是被愛着。
他雖然貪财,但早八輩子就不缺錢了。他費盡心思地拿到黑卡,不就是爲了讓兒時的摯友希德老爺能高看他一眼麽?
然而他卻感覺,自己還是一條狗,從出生就是,祖祖輩輩都是,而且鏈子拴的更緊了。
或許李斯特才是對的,真正的體面其實不是什麽酒池肉林,而是尊嚴。它不會讓人變得優雅體面,但能讓人不再是動物,而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人。
在能把人折磨成鬼的廢土上,那是多少籌碼都買不到的東西,人們打心眼兒裏渴望着它,願意爲它去死,而希德老爺卻把它獨吞了。
可憐的希德……
維佳是舍不得那個老夥計的。
但船要沉了,終究還是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能在最後聽到一句“我的朋友”。
他已經滿足了。
瞥了一眼還沒回過神來的亞力克,阿隆走到老闆的身旁,用很輕的聲音問道。
“要聯系那位北邊的客人嗎?”
“聯系吧……嗯,我親自和那位大人談,畢竟要賣的‘貨’可太多了,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打包帶走的。對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斯伯格不能死,工友會的人一個都不能死,這樣我們才能合情合理地做那些事。”
維佳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掃臉上的陰郁,笑着勾住了倆手下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倆。
“啊,放心……之後我會把你們的待遇提高一倍,不過以後我們可能得用銀币發工資了,你們得稍微有點心理準備。”
亞力克表情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便喜笑顔開了。
這其實也不壞。
畢竟對面那條街的舞女們都開始收銀币了,一些人幹脆還兼職做起了換彙的買賣。
阿隆則是沒有說話。
畢竟……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
工業區。
力大無窮鋼鐵廠的門口,弗雷德看着門口三個從聯盟來的老闆,遺憾地搖頭說道。
“抱歉,你們來晚了一步,你說的那條生産線……我們前段時間已經賣出去了。”
盯着這個仿佛從表情包裏走出來的家夥,夜十當場愣住了,像個受驚的土撥鼠一樣。
“啊?!”
好些天前,方長老哥便盯上了這家爲巨石軍工供貨的鋼鐵廠,他們忙完各自的事情立刻從曙光城趕了過來。
結果沒想到,竟然有人比狗曰的方長還要快!
這也太不當人了!
老白皺起眉頭,看着弗雷德問道。
“方便告訴我們買家是誰嗎?”
他還想再争取一下。
“……孫氏鋼鐵廠,來談的人是一個叫孫世奇的家夥,那人好像也是你們聯盟的老闆。他是個怪人,要把工人一起簽走,而且還願意替我支付我搪塞給那些人的欠條。”
弗雷德心中也是納悶兒,自己出手還是太早了點,否則等這些人來了,還能坐地喊一下價。
四千萬籌碼賤賣了那些設備,直接落到手上的好處隻有兩百萬銀币。
簡直虧麻了!
夜十一臉難受地罵罵咧咧道。
“淦!被捷足先登了!”
如果是其他勢力的NPC,還可以試着說服或者收買一下,但聯盟的NPC……用方長老哥的說法是,沒必要冒那個風險。
哪怕是爲了避嫌,能不碰就不碰。
畢竟玩家手冊上明确寫了,利用聯盟居民對避難所居民的信任進行違規交易,涉及金額超過一定數量,“陣營BOSS”會親自出面裁決,情節嚴重會被遣送回地下。
畢竟根據遊戲設定,他們是在人聯的旗幟下宣誓才踏上這片土地的。不幹活兒沒關系,但對自己人使壞,那肯定得被“削一刀”了。
“别着急,我這兒的生産線又不隻那一條,好東西多着呢,”見客戶這麽想要,弗雷德眼睛轉了轉,嘿嘿笑着推銷起來,“而且,我還可以幫你們牽線搭橋,給你們介紹其他有興趣出售設備的賣家。”
隻要價錢到位了,他甚至可以幫忙去談。
老白沒有廢話,很幹脆地掏出了方長寫給他的清單。
“我這兒有張清單,你能聯系上清單上那些工廠的負責人嗎?”
“我瞧瞧,咦?這清單看着有點眼熟啊,”弗雷德摸了摸下巴,忽然回過神來,倒吸一口涼氣盯着眼前三人,“嘶,好家夥……你們這上面全特麽是巨石軍工的供貨商!你們想幹什麽?!”
夜十幹咳了一聲,眼神示意他低調。
“巧合……我們看上的是他們的民用生産線,聯盟最近需要大量水泥和螺紋鋼。”
弗雷德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盯着他,就差沒把“你覺得我是弱智嗎?”這句話寫臉上了。
老白卻懶得和他解釋,直入正題說道。
“沒錯,我們就是看上了,你要是能幫我們照着清單上的報價把買賣談成了,我們可以給你五萬銀币的報酬。”
弗雷德面露難色。
猶豫片刻後,他搖了搖頭。
“太少了!那可是伊伯斯先生的牆角,您也許不知道,他可是直接對城主負責,就算是内城的大人物也不太想招惹他,我幫你們不太合适——”
老白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一個收購項目五萬銀币,到你的個人賬戶。你替我們去談,省下來的預算,我們給你20%抽成。”
弗雷德聞言,臉上頓時樂開了花兒,生怕眼前這些人反悔似的賣力點頭說道。
“成交!沒問題!”
牽線搭橋的活兒對他來說可太簡單了!
那張報價清單他掃了一眼,聯盟老闆給出的價格可以說非常優厚。
換而言之,他有很大的談判空間,能把那些“垃圾”賣出所有人都皆大歡喜的價錢。
“話說這兒怎麽這麽冷清。”交易談明白了,夜十的視線落在了弗雷德身後的工廠上,表情有些奇怪。
他之前聽方長說,這兒是巨石城最大的鋼鐵廠之一,但總感覺這兒沒什麽人。
弗雷德咳嗽了一聲,左右看了一眼,小聲說道。
“你們不知道,昨天……出了個事兒,監獄蹲滿了。”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夜十頓時精神了,好奇問道。
“什麽事兒?”
“起因……我聽說是好味道食品加工廠那邊,有個工人偷偷拆了切割器上的絲,而他剛好又是工友會的成員,所以你懂的吧?總之維佳發脾氣了,後來他順藤摸瓜地查下去,發現工友會的‘頭兒’竟然也是自己流水線上的……”
看着面面相觑的三個聯盟老闆,弗雷德一臉遺憾地說道。
“我猜那些窮鬼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維佳把殘次的罐頭送給他們,但可惜他們的做法不太聰明,維佳可是有名的吝啬鬼。不過這也不怪維佳吝啬,這種事情有一次就有兩次,如果我是維佳,我也會這麽做,絕不能讓不勞而獲的人嘗到甜頭!”
狂風愣愣地看着他,哭笑不得道。
“不勞而獲可還行……”
夜十歎了口氣。
“不愧是廢土……這尼瑪的,真特麽夠黑的!”
兩人用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弗雷德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總覺得不像是在誇他。
老白是個直腸子,忍不住用人聯語說道。
“你就沒想過提高他們的待遇嗎?啥叫不怪維佳,那傻逼要是不把事情做絕了,他手底下的人是吃飽了撐着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雖然遊戲是虛拟的,廢土上糟糕的東西比比皆是,比起那些奴隸販子們,區區奸商算不了什麽。
但他畢竟是來自社會理念的國家,而且無比忠誠于他的信仰,因此看到這奸商的嘴臉自然會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牛馬磚廠雖然是叫牛馬,但那隻是他們四個好兄弟之間的互相調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牛馬隻有他們四個老闆自己。
即使是在聯盟最窮的時候,他們甯可自己吃營養膏、羊角薯對付一下,也要拿省下來的5銅币去給那些不聰明的NPC們買魚吃,哪怕那些NPC有些幹脆是他們的俘虜。
弗雷德同樣理解不了眼前這些莫名其妙的家夥,隻是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提高……那些窮鬼們的待遇?這不太好吧,您要是做過生意應該知道,那些窮鬼可不是什麽好人,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偷奸耍滑,你稍微對他們好一點,他們就蹬鼻子上臉。而且人吃飽了就犯困……啊當然,我也不是說你們做的是錯的,隻是我們有不一樣的管理辦法。”
夜十忍不住罵了一句:“笑了,你都把他們當敵人了,他們是建的慌要給你好臉色!”
見三個客戶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弗雷德立刻意識到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連忙改了口,匆匆結束了這個可能産生分歧的話題。
由于拿捏不準這些人是怎麽想的,弗雷德也沒好意思提議晚上一起喝酒,收下清單便找了個借口忙要緊的事兒去了。
他隻想把手上的貨賣個好價錢。
趁着還能賣出去之前。
僅此而已。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夜十忽然歎了口。
“讓我比較難受的是,這些家夥跑了,也比他們手底下讨生活的人們過的舒坦……而我們還得給他銀币,讓他幫我們介紹客戶,媽的,草!”
錢喂狗了!
“那是給他買棺材的錢,如果他老實點,像老布朗一樣安度餘生沒什麽問題。但如果他管不住手,不但打算東山再起,還打算把巨石城的那一套帶到我們那兒,我們會順理成章地把他罰到破産……我記得管理者說過,他會讓更多好人從競争中勝出,我相信他說到做到。”
老白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的背影,繼續說道。
“這些外逃的奸商搞不好是個威脅,我們得盯緊了他們,警惕他們偷偷摸摸地在我們的地盤上變着花樣奴役我們的同胞。”
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新人被NPC騙了的情況,雖然那個新人迫不及待地跑去論壇上炫耀,騙局立刻被拆穿了就是了。
NPC想割玩家的韭菜,那還是挺難的。
夜十靈機一動。
“要不咱們寫個提案?把這家夥的棺材闆給釘死了,不給他一點兒冒出來的機會不就成了!”
當初限制器官交易的法案就是封測玩家們自發弄出來的,地球那邊有一套完善的法律可供他們參考,再加上方長老哥幫忙參謀,抖機靈的楊教授和爺傲兄弟挑刺,總能整一套符合廢土實際情況的規矩。
不止約束玩家,也約束NPC。
從上個Beta0.4開始,他們就意識到了,聯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小村子了,不能總是指望廢土客們對管理者的忠誠。
就比如他們眼前那個連靈魂都肯出售的弗雷德。
那家夥的字典裏可不存在什麽忠誠的概念,爲了利益别說把黑的說成白的,他甚至願意趴在地上親吻管理者的皮靴。
而随着聯盟越來越大,往後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而且會越來越隐秘,越來越難以分辨。
這些夾起尾巴裝人的鬣狗,用槍和絞架是殺不完的。
狂風贊許地點了下頭。
“贊同。”
難得夜十這小子能想出個成熟的主意來。
這主意至少比趴在樓頂上打黑槍要成熟多了……
不愧是吾兒。
到底是有出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