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堡地下一百米,坐落着一座被混凝土加固過的地下核掩體。
由于設想過與大裂谷的戰争會波及到落霞行省的附庸,克拉斯将軍在下令建造這座核掩體的時候,要求軍團的工程師以“能夠抵禦百萬噸當量的核武器”爲标準進行施工。
理論上,這裏是絕對安全的。
此刻,地堡的臨時作戰指揮室中,格裏芬正獨自一人坐在指揮桌前,面對着一台寂靜無聲的電台。
他的左臂胳膊上纏着繃帶,軍裝的領口也漏出了一點包紮的痕迹。
雖然幸運的從數日前那場密謀的暗殺中死裏逃生,但他并不如外界所知道的那樣毫發無傷。
四枚彈片嵌入了他體内,其中一枚距離心髒隻有不到7mm,這是他離死神最近的一次。
爲了不影響軍隊士氣,他當即便下令轉移到了地堡内,并且封鎖了自己受傷的消息。
雖然在外界眼中他是被刺殺吓破了膽,但他戎馬一生這麽多年,又豈會被幾個刺客吓到?
對方主動出手,他反而感到了一絲興奮。
之前他便感覺到他的軍隊裏有卧底,但一直苦于找不到真正的卧底是誰。如果能用一次受傷解決掉這個麻煩,毫無疑問是賺大了。
這時候,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傳來輕輕的敲門。
“請進。”
門開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他的親衛。
看着那個忠誠的士兵,格裏芬開口道。
“找到了?”
“是的大人。”
那親衛點了點頭,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眉宇間反而帶着一絲沉重。
從他臉上看出來一絲端倪,格裏芬微微皺眉,繼續問道。
“是誰?”
“第七萬人隊第三千人隊的千夫長以及第六萬人隊軍官隊的百夫長參與了那天的刺殺……他們買通了負責當日會議勤務。”
這次格裏芬沉默的時間有些久。
第七萬人隊第三千人隊的千夫長是他親自提拔的軍官,他怎麽也無法相信那個忠誠的小夥子竟然會背叛元帥陛下,成爲企業或者聯盟的奸細。
而最讓他揪心的還不是那幾個人的背叛……
而是這場行刺竟然牽扯到了兩支萬人隊。
這已經相當于他手上40%的兵力!
過了好一會兒,格裏芬緩緩開口道。
“消息準确嗎?”
那親衛點頭。
“準确……我們已經掌握了可靠的證據,隻是暫時還沒有打草驚蛇。”
“很好。”
格裏芬點了下頭。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做決定的時候,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說到一半的話卻沒了下文。
那親衛表情遲疑,謹慎地問道。
“需要将三人抓捕嗎?”
格裏芬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
“先等等,暫時先不要打草驚蛇。”
“是。”
親衛微微颔首,恭敬地退出了門外。
門關上。
格裏芬輕輕歎了口氣,肩膀放松靠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他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頭頂的白熾燈,忽然覺得自己的命運和這盞燈很像。
耀眼,炙熱,且充滿能量……然而命中注定隻能挂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窮盡一生也隻能照亮一個房間。
至于他的野心和理想,就如時代洪流中的一葉扁舟,不管他如何用盡全力,也改變不了舟身下的山川河流。
和麥克倫那樣出生名門的軍官不同,他并非出生名門,隻是生在凱旋城郊區一個普通的市民家庭。
和大多數威蘭特人的孩子一樣,他在六歲那年參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少訓,初次接觸行伍生活的他便表現出了優秀的領導天賦,因此被教官推薦進入了凱旋城軍事學院接受培養。
天分、勤奮以及一點點運氣……
自從入伍之後他的仕途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年僅29歲便從一名十夫長坐到了萬夫長的位置上。
再後來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克拉斯将軍,并且接到了東擴派抛來的橄榄枝,前往遙遠的東方開辟軍團的未來。
他仍然記得十年前克拉斯将軍對他說的那番話——
‘元帥大人的偉大毋庸置疑,隻可惜凱旋城已經腐朽,那些靠着祖上蔭庇的酒囊飯袋們沉醉于廣袤的疆域和奢靡的生活而不思進取,完全忘記了一個半世紀前的仇恨,忘記了征服世界的野心,忘記了團結。如果任由他們腐朽下去,這個靠着戰争維系的帝國終有一日會分崩離析。’
“爲了阻止那一天的到來,我們必須有一個足以令我們認真起來的對手,必須讓我們的領土繼續向世界的盡頭延伸,并且永遠的延伸下去。’
格裏芬仍然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如何的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踏上前線,打響開疆拓土的第一槍。
隻是可惜的是,很快他便發現事情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東擴派的有識之士們陸續在遠征中死去,他們的犧牲沒有得到凱旋城的同情而壯大東擴派的勢力,反而因爲人才的凋零削弱了東擴派的力量。
甚至于在看到了大裂谷的實力之後,連東方軍團的軍團長都改變了原先對他們的支持,态度跟着模糊不清了起來。
如果是年輕的時候,他會對同袍們的背叛感到氣憤和恥辱。
但現在,他已經不會去憤怒,隻會冷靜地去思考如何解決問題。
用自己的犧牲去争取其他派系的支持本身就是一條錯誤的路線。
克拉斯将軍爲此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非但沒有換來旁觀者的施舍,反而讓他們的政治力量更加邊緣。
歸根結底是其他派系并沒有從遠征中得到任何好處,反而隻看見了無窮無盡地禍患。
隻有帶上其他派系的人一起同進共退,才有可能讓那些各懷心思的庸才們團結起來。
爲此他改變了克拉斯将軍的戰略,并不再直接謀取對大裂谷的入侵,而是主動與大裂谷方面和談。
在此之後,他以落霞行省和大荒漠的變種人部族爲對手,精心策劃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讓那些渴望建功立業的青年才俊們看到了刷功勳的希望,不遠萬裏前來支援自己的事業。
如果一切順利。
古老的産糧區将納入軍團的控制之下。
而即使進展不順利,那些被利益牽扯進來的其他派系,也不得不增加下注在他身上的籌碼。
比如那枚核彈,以及之前那架佩刀戰鬥機,就是他藉由手下的那些從屬于其他派系的軍官——尤其是出身名門的軍官們,從他們所屬的派系手中弄來的。
至于克拉斯将軍留下的那些遺産,早就被其本人在遠征中拼光了。
而如果進展極端不順利……
他也可以用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的犧牲,用仇恨将各個派系團結在一起。
這時候,電台上的信号燈忽然閃爍了下。
看到那信号燈的閃爍,格裏芬将軍神色一肅,立刻伸手拿起了擱在電台上的電話。
不等他開口,熟悉的聲音便從聽筒那頭傳來。
“我是約瑟夫。”
聽到這個名字,格裏芬心中松了口氣,他知道此人是東方軍團軍團長的麾下,由他來接替指揮權說明元帥并沒有放棄他們。
然而還沒等他放松心情,聽筒中緊接着傳來的第二句話,便讓他的臉上一瞬間失去了血色。
“元帥已經看出了你的計劃,來落霞行省的不隻是我,還有來自凱旋城的科恩。”
格裏芬臉色微微蒼白。
許久後,他咽了口唾沫,問道。
“……他說了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過來問道。
“你忠誠嗎?”
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格裏芬用帶着一絲顫抖的聲音回答道。
“我對元帥大人的忠誠毋庸置疑。”
“很好,”約瑟夫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你有兩個選擇,以英雄的身份死去,或者以叛徒的身份死去……伱明白我的意思,如何選擇在你。”
格裏芬的喉結動了動。
“……我做錯了嗎?”
約瑟夫平靜地說道。
“與企業開戰不會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元帥陛下也是如此認爲。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現在還不是做那件事的時候。”
這句“你們”,算是徹底劃清了他們之間的界限。
格裏芬沉默了許久。
“我知道了。”
“你有二十分鍾。”
沒有等待他的回答,約瑟夫直接挂斷了電話。
格裏芬閉上了雙眼。
五分鍾後,他伸手按下了指揮桌上的電鈴。
很快,一名年輕的軍官走進了臨時指揮室。
他的名字叫卡洛夫,是格裏芬麾下親衛隊的隊長,同時也是最信賴的手下——比那個副官更讓他信賴。
在格裏芬的面前立正行了個軍禮,卡洛夫幹淨利落地說道。
“大人,您找我?”
格裏芬緩緩開口說道。
“我還有一刻鍾就要死了。”
卡洛夫當場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來之後,他詫異地看着格裏芬将軍,難以置信地說道。
“您在說什麽?”
“不必驚慌,這是元帥陛下的命令。”
格裏芬冷靜地繼續說道。
“長話短說,我需要你替我做最後兩件事,第一件是對外宣稱我的死因是中風,第二件事……你要看住我的屍體,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驗屍,更不得知道我的死因,直到我的屍體被交到約瑟夫的手上,他會将我帶回凱旋城。”
頓了頓,他接着說道。
“還有,我的遺書在我的手提箱裏,請替我将它轉交給我的家人。”
卡洛夫的臉上變換着詫異、憤怒以及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無法相信偉大的元帥陛下竟然會下這樣的命令。
偉大的軍團絕不會爲了妥協而犧牲任何一個威蘭特人,更不可能犧牲一個功勳卓越的将軍。
絕對不可能!
這一定是有小人在背後作梗……
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閃爍着怒火,上前一步說道。
“大人,要不我們——”
格裏芬打斷了他的話。
“千萬别這麽想,我死後會被授予英雄的榮譽,并以一名将軍的身份在凱旋城接受國葬……我不希望我這半生的努力和榮譽,因爲一個小小的錯誤而付諸東流。”
“答應我,卡洛夫,讓我一個人走就好,不要憎恨任何我們的同胞,不要抵抗。”
格裏芬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懇求。
卡洛夫無言地看着他沉默了許久,終于緩緩點頭。
“我答應你。”
看着眼前年輕的小夥子點頭,格裏芬的臉上終于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換上了緩和的語氣。
“我的副手會接過指揮權,号角堡會向聯盟方面投降,停火談判将會在近期有結果……這場戰争結束了。”
“過些時候你們就能回家了。”
“去吧,在門口等我一會兒,最後幾分鍾我想一個人度過。”
強忍着心中的悲傷和淚水,卡洛夫咬牙扭過頭去,背對着他尊敬的将軍走出了門外。
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将一切都放下的格裏芬,心情反而放松了下來。
其實……
他們的努力并非毫無意義。
至少讓凱旋城派來了一名五星萬夫長擔任總督。
有了來自凱旋城方面的直接支持,最多十年他們将得到一個更加強大的附庸。到了那時,東進未嘗不可。
而他們的犧牲,也将成爲威蘭特人繼續前進下去的動力。
總會有人同情他們。
總會有人将他們未完成的事延續下去。
“世界終将臣服在我們的腳下。”
格裏芬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紅酒,接着伸手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了一支煙盒大小的銀色匣子。
裏面裝着一枚神經毒素的膠囊。
它能讓他沒有痛苦的死去,并保證他的遺體完好無損。
“沒有人能殺死我。”
格裏芬咧嘴一笑,将膠囊丢進了嘴裏,就着紅酒一口飲下。
“……除了我自己。”
放下杯子的他,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合上了眼睛。
這次可以睡的久一些了……
……
格裏芬死後不到十分鍾,消息便在号角堡的高層軍官中快速傳開,一時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的副手亞力克将軍在第一時間接過了号角堡以及駐軍的指揮權。
格裏芬的親衛隊隊長卡洛夫配合了臨時指揮官的工作交接,但是拒絕交出将軍的遺體,并宣稱他們會守在地堡中,直到約瑟夫将軍解除他們的命令。
亞力克當然犯不着去激怒格裏芬的部下,他和一衆自知敗局已定的軍官們隻想回家罷了。
沒有去管格裏芬的事情,他接過指揮權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恢複了與裁決者号的通訊,向新到任的總督報告要塞内的真實情況,并溝通如何“體面從号角堡中離開”一事。
如果不想讓這場戰争沒完沒了的持續下去,圍在要塞外面的聯盟士兵應該不會做的太絕。
之前聯盟的指揮官就向他們喊過話了,隻要他們放下武器,就能從聯盟指定的安全通道撤到附近的河堤,在那兒獲得食物和淡水。
委裏奇在營帳裏來回踱着步。
他也是剛剛得知格裏芬已死的消息,隻是由于他所在的5号防區與指揮部有些距離,一時間拿不準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看着出現在門口的心腹,委裏奇立刻問道。
“……格裏芬死了?”
那心腹神色嚴肅地點頭。
“是的。”
委裏奇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狂喜,但很快忍住了,看着那心腹繼續問道。
“他是怎麽死的?”
那心腹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
“格裏芬的親衛隊隊長卡洛夫宣稱是中風,但存在很多疑點……他們拒絕軍醫爲格裏芬驗屍,并宣稱要将它交到新任總指揮約瑟夫将軍的手中,我懷疑他的死因可能另有蹊跷。”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目前整個落霞行省所有部隊的指揮權已經暫時交到了格裏芬的副官亞力克将軍手中,聽說他正與總督大人溝通體面撤離一事。”
委裏奇神色凝重問道。
“那你覺得格裏芬的真正死因可能是什麽?”
那心腹謹慎地說道。
“我不知道,但格裏芬之前一直在調查那天刺殺他的内鬼……卡洛夫興許是懷疑到了我們頭上,所以不肯交出格裏芬的屍體,要求把屍體送到約瑟夫将軍的手中。”
“我們?怎麽可……”
委裏奇嗤笑了一聲,剛想說怎麽可能,畢竟他的同僚們就算再怎麽蠢,也不至于剛經曆一次失敗馬上動手。
但他很快想到,幾天前刺殺失敗的時候,他還真私下裏委托手下某個實力強勁的扈從殺了格裏芬。
難道……
真是那個穿山甲幹的?
委裏奇心頭巨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中風這個理由聽起來實在是太蹩腳了,一聽就特麽是胡扯。
格裏芬有多狡猾他是領教過的,這家夥沒有兩把刷子也不可能騙了他們所有人。
能在親衛隊以及地堡的重重保護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格裏芬……并全身而退。
這個穿山甲到底是什麽來頭?!
委裏奇沉吟許久,開口道。
“替我把穿山甲找來。”
站在營帳内的心腹顯然和他想到一塊去了,認真地點頭說道。
“是。”
他很清楚自己的大人動了愛才之心。
如果那個穿山甲真有這般本事,毫無疑問是個值得拉攏的對象。
此人不但有着戰場上以一敵千、單槍匹馬取死爪之母首級的勇武,更是有着能在重重護衛下取将帥首級的本事……
連麥克倫将軍都贊不絕口的勇士,跟着科爾威一個千夫長屬實有些屈才了。
接到命令的心腹正要轉身離開。
委裏奇忽然一把叫住了他。
“等一下……他有沒有什麽嗜好?金錢?女人?權力……或者别的什麽?”
那心腹停住腳步,低頭思忖片刻道。
“他在軍中從不近女色,也不喜金銀财寶,對權力也沒表現出太多追求,除了特能吃之外……好像沒有别的愛好。”
沒有喜好……
有點難搞。
不過其實也正常,廢土客們大多過着原始的生活,對繁榮這個詞兒壓根兒沒個概念,第納爾對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吸引力。
到時候自己送他一座莊園,再帶他去凱旋城見見世面,想必他就會對那些俗物感興趣了。
對了,聽說他和那個女記者走的挺近。
外族人想娶威蘭特姑娘,家裏沒礦可不行,更何況還是文官的女兒。在軍團,哪怕文官的地位無法與武官相提并論,但那好歹也是個官。
心中有了主意,委裏奇看向他開口道。
“這樣……你去夥房,讓廚師備一桌好酒好菜送到這兒,再請那位穿山甲過來!”
心腹點頭應道。
“是!”
……
同一時間,号角堡的某處。
戰地氣氛組并不知道他要暗殺的目标已經死了,更不知道他還沒動手就已經被架到了風口上。
當發現自己的選擇将影響遊戲未來劇情甚至是版本走向的時候,他的心情并沒有論壇上的樂子人們想象中的那麽愉悅。
看着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紙條,蹲在茅坑裏的戰地佬罵罵咧咧地抱怨了句。
“媽的……要是能存個檔就好了。”
紙條是委裏奇之前托人送來的,上面寫着格裏芬近期的行程安排,但這玩意兒有和沒有基本沒什麽區别,因爲自從上一次遇刺之後,格裏芬就一直躲在地堡裏,幾乎不從裏面出來。
唯一一次還算靠譜的機會隻有後天。
後天上午,格裏芬會前往他所在的防區視察,興許他可以趁機做些什麽。不過可以預見的是,屆時必然會有一大群實力強勁地覺醒者守在那家夥旁邊,就算自己成功找到了開槍的機會,八成也涼了。
格裏芬死不死他不在乎。
但兩段劇情隻能選其中一段就很難受。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殺和不殺的劇情都看一遍,順便回收下“BE”,然後挑一個收益最高的選……他玩大多數RPG遊戲都是這麽幹的。
然而……
那是單機遊戲。
《廢土OL》是MMORPG,玩家對世界線的影響是永久的,這麽搞顯然是不可能的。
将紙條上的内容摘抄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筆記本上,戰地佬便将它扔進了茅坑沖走。
提起褲子從廁所裏出來,他朝着不遠處的營房走去,打算在做決定之前問問科爾威的意見。
畢竟是過命的交情。
科爾威總不會害他。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藤藤的那句胡話提醒了他。
那天跟着委裏奇将軍一起來的時候,科爾威老兄猶豫的說辭和語氣确實讓他有些在意。
隻是當時沒機會問,後來他又給搞忘了。
……
營房門口。
戰地佬看向執勤的衛兵說道。
“我找科爾威長官。”
認得穿山甲這張臉,那衛兵行了個軍禮。
“科爾威長官不在這裏,他往那邊走了。”
說着,他朝着西邊的方向指了指。
“謝謝。”
戰地佬點了下頭,順着那衛兵指向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一處堆放雜物的帳篷旁邊看見了科爾威。
隻見他坐在水泥台階上抽着煙,出神地望着遠方陣地上一排排混凝土工事和漸漸落下的夕陽,甚至就連煙頭已經燃到了指縫邊上都渾然不覺。
聽到旁邊的腳步聲,他回過神看了過去。
“你來了?”
戰地佬點了點頭,走到了他旁邊坐下。
“委裏奇将軍給我送了一封信。”
撣了撣煙頭上的灰,科爾威有些煩躁地說道。
“他催促你動手?”
戰地佬點了點頭。
“嗯……他提供了格裏芬将軍的行程,後天是唯一的機會。”
沉默地聽完了他的話,科爾威開口說道。
“後天的視察麽……你不該把這種事情告訴我,如果我是格裏芬的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戰地佬心中翻了個白眼。
少吹牛了。
你特麽是麥克倫的嫡系,要不委裏奇怎麽可能找到你!
木讷和沉默寡言隻是他的人設,他并不是真的傻。
不過……
那些話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我相信你,”戰地佬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看着他說道,“你永遠都是我的長官。”
聽到這句話,科爾威面無表情的臉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沒想到自己也有心腹了……
不過,那欣慰的笑容不久便帶上了一絲落寞。
望着遠處的夕陽,他歎了口氣說道。
“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很高興,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
“像我一樣?”戰地佬愣了下,不明白他爲什麽會這麽說。
“沒錯,忠誠,勇敢,坦蕩……不帶一絲虛假的那種。”
科爾威點了點煙頭,随口這麽說了一句。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坐在旁邊的戰地佬老臉不由自主一紅,尴尬地挪開了視線。
像我一樣還行……
所有威蘭特人都像老子一樣,那軍團不早完犢子了。
咳嗽了一聲,戰地佬将話題從自己身上岔開了
“那……您呢?”
“我?”科爾威的瞳孔中浮起了一絲迷茫,許久後搖了搖頭,“我……不确定。”
戰地佬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這個平日裏總是将忠誠挂在嘴上的家夥,竟然也有這般猶豫不決的時候。
科爾威頓了頓,繼續說道。
“怎麽說呢……我所理解的忠誠,是一心同體的忠誠,是自下而上的團結,但我所看見的卻并非如此。”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中異常複雜。
以前隻是百夫長的時候,他從未想過這麽多……直到麥克倫死後,他被格裏芬提拔爲千夫長,分配到了委裏奇的萬人隊,他才逐漸接觸到了原來接觸不到的内情。
實際上的軍團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樣是萬千絲線擰成一條的麻繩,而是一根根左彎右拐的羊毛線織成的毛毯。
就比如現在。
格裏芬将軍希望所有人陪他一起去死。
爲了實現征服大裂谷的夙願,爲了将所有怯戰的懦夫和互相攻讦的派系團結起來,爲了将軍團的領土擴張到大荒漠以東,他不介意赴死……這是他對軍團、對元帥的忠誠。
然而委裏奇等等下級萬夫長們卻并不想陪着那個瘋子一起完蛋,他們更希望格裏芬去死,從而結束這場愚蠢的戰争……他們認爲這才是對元帥陛下的忠誠。
所有人都在以忠誠的名義幹着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所有人對于忠誠都有着自己的理解。
所以到底什麽才是忠誠?
他甚至不禁開始懷疑,從未考慮過這些的自己到底是否能稱得上忠誠,到底站在哪邊才是正确的……
看着陷入迷茫的科爾威,戰地佬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遵循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設,低聲問道。
“我該怎麽做?”
“我不知道,我親愛的朋友。”
科爾威歎了口氣,丢掉手中的煙頭踩滅了。
拍了拍手起身,他看向旁邊一同出生入死過的戰友,從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人總會有需要自己做選擇的時候,放手去做吧……遵從你的内心,不管你怎麽選,我都不會怪你。”
“老實說,這兒的所有人我都不太相信,但我相信你。”
“你一定是最忠誠的。”
戰地佬點了點頭,目送着科爾威的背影消失在了不遠處的拐角。
很遺憾。
這位“好兄弟”注定得失望了。
自己根本不是什麽“最忠誠的”,但凡他的血管裏有一丁點兒威蘭特人的血,他做的事情都足以讓他死後下地獄了。
不出意外,他大概是這裏唯一的間諜。
畢竟如此短暫的時間,聯盟根本來不及在軍團部署其他情報人員并構築情報網。
之前抓的那些,八成都是被冤枉的……
“難辦啊。”
搖了搖頭,戰地佬頭疼地站起身來。
根據委裏奇将軍提供的行程表,後天是最佳的機會,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盡快做出決定,隻有這樣才能獲得委裏奇那邊的支持。
比如,提前幫他準備武器,或者在特定的時間制造騷動什麽的……
格裏芬的近衛中不乏實力強悍的覺醒者,其中更有二階段甚至三階段強者,甚至是類似感知系玩家的存在。
再加上前段時間暗殺失敗已經讓格裏芬有所警覺,其本人更是生性小心謹慎,可想而知這個任務并不容易。
“……如果暗殺失敗,或者暗殺成功但身份暴露,穿山甲的任務就算是結束了吧。”
要不要去和認識的NPC道個别?
想到那個叫潘妮的女記者,幫他包紮傷口時講葷段子的護士,還有嫌他太能吃了的廚子,戰地佬撓了撓後腦勺。
算了。
再怎麽說自己也是卧底。
既然任務完成了,那還是有緣再見吧。
就在這時,不遠處走來兩個人。
戰地佬認得他倆,那兩人是委裏奇将軍的手下。
其中一名心腹走到他面前,眼神閃爍地低聲說道。
“……委裏奇将軍請你去一趟。”
是商量行動的具體細節嗎?
決定将自己人狠話不多的人設演到最後,戰地佬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輕描淡寫地點了下頭。
“嗯。”
或許是被他的“王霸之氣”給怔住了。
戰地氣氛組明顯感覺到,那兩個家夥看他的眼神瞬間不一樣了,就好像在仰視一位真正的高人。
是錯覺嗎?
心中正尋思着的時候,他已經跟着三人走到了委裏奇營帳的門口。
兩人自覺地站在了門邊,一左一右。
看了神色恭敬的兩人一眼,戰地佬也不多想,大步流星地一人朝着賬内走去。
營帳内擺着一張桌子。
上面擺滿了豐盛的食物和美酒,有他最愛的烤豬蹄,炖牛肉,燒魚燒雞……還有他心心念念的雞湯。
一個月前,這大魚大肉的夥食到沒什麽人稀罕,但如今要塞中補給匮乏,想整這麽一桌還是有些難度的。
戰地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家夥。
這是要給自己餞行嗎?
看來給自己送去那張行程表的時候,那家夥心中已經默認自己會在哪一天動手了。
穿着一身軍裝的委裏奇坐在餐桌的正對面。
他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透,說不出是感謝、崇敬還是忌憚,亦或者兩者都有一點。
既然是給自己餞行,戰地佬也就不客氣了,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餐桌對面。
就在他正打算開門見山挑明自己的決定的時候,委裏奇萬夫長卻不等他開口,率先舉起了盛滿紅酒的杯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代表号角堡的數百名軍官以及這裏的五萬餘士兵……感謝你爲我們所有人做的一切!”
聽到這句莫名其妙的感謝,戰地佬頓時被整不會了。
爺這還沒動手呢。
現在謝是不是太早了?
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愣了足足兩秒,他皺起眉頭問道。
“我做什麽了?”
這句話本來沒有任何的深意。
但結合他那從容淡定的神色,這句普普通通的詢問聽在委裏奇的耳中,卻帶上了一絲明知故問的意味兒。
委裏奇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哈哈地會心一笑,給了坐在對面的穿山甲同志一個“我懂的”的眼神。
“明白!你什麽也沒做!這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咱們就别提那個晦氣的瘋子了!”
戰地佬:“……?”
不等這位沉默寡言的高手說話,委裏奇将杯子裏的紅酒一飲而盡,面帶笑容地熱情招呼道。
“快吃吧!這一桌都是爲你準備的!”
“放心,不用擔心太張揚會引起别人的懷疑,代任指揮官的亞力克将軍是我們的人……格裏芬已經死了,就算有他的嫡系在這裏,那些家夥也隻能夾着尾巴做人。”
“結束了!多虧了你,這場愚蠢的戰争終于結束了!等回了凱旋城,我再帶你吃些好的!”
格裏芬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戰地佬一臉懵逼。
結合委裏奇突然熱情的态度,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家夥八成是把行兇的刺客當成是自己了。
也難怪……
格裏芬好端端地坐在地堡裏,不是有人行刺,總不可能自己一頭撞死在牆上了吧?
不過這事兒也太蹊跷了。
默不作聲地抓起一塊雞腿塞進了嘴裏,在萬夫長滿含笑意的目光下,戰地佬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無論如何,總不至于和食物過不去,正好他也餓了。
這位萬夫長想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好了,反正自己不表态,那家夥也不可能到處去說,更不可能去無聊地調查格裏芬的死因。
至于滅口?
那就更不可能了。
别說沒有證據能證明是自己做的,就算有證據又能如何呢?
格裏芬的嫡系已經被壓制,新來的總督又是凱旋城的人,東擴派已經完蛋了,所有支持停火的人都會将他視作“自己人”。
戰地佬忽然有些惆怅。
沒想到格裏芬就這麽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場仗九成是已經打完了,自己這卧底的任務到底算完成了沒啊。
他已經小半年沒存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