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綠洲。
正在行宮中睡下的李科，忽然接到了從後方發來的通訊請求。
“什麽？母體樣本找到了？！”
聽到這句話，前一秒還有些迷糊的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受限于距離和續航因素，通訊無人機在8号綠洲的上空隻能維持十到二十分鍾的時間。
他必須盡可能長話短說。
“樣品在誰那兒？”
通訊頻道中那人繼續說道。
“在信标小隊手上。他們通過應急手段向彷徨沼澤最近的信号塔發送了消息，但由于在行動中丢失了移動通訊基站，調查司這邊暫時聯系不上他們。”
研究人員對知識産權的歸屬格外重視，這不但是一種榮譽，更關乎到他們的晉升。
調查司收容計劃組的小隊在被分派到具體的行動中時，需要将消息報告給自己的直屬上級，不得越級上報，更不得自作主張地将情報洩露給項目組之外的無關人士。
這是規則，也是禁忌。
然而有一種情況例外。
那就是當探索小隊意外失去直接與上級直接溝通的渠道時，參照“優先保存原則”，可以将重要消息報告給能接受到消息上一級部門，再由上一級部門将消息轉達。
信标小隊采取的一切行爲和措施都完全符合學院的規章制度。
然而麻煩之處在于，原本這條消息應該是由自己層層上報到首席技術官那裏，現在稍有點能量的研究員恐怕都知道了那個變種母體的存在。
這對于率先發現這個功勞的他而言會很麻煩。
尤其是那個試管不在他的手上，恐怕會有很多研究員願意從信标小隊的手中交換。
收買幾個勘探員簡直太容易了。
随便讓他們在幾篇論文上挂個名字，或者幹脆讓他們以自己的名義發幾個研究成果，沒有哪個勘探員能抵擋住成爲研究員的誘惑。
而對于已經是研究員的學員也很好辦，他們渴望的晉級機會在研究司的各大實驗室裏就像企業的鈔票紙一樣多。
食指在膝蓋上輕輕點着，李科皺着眉頭低聲罵道。
“行動……我給他們的命令是跟着那些人，他們擅自策劃了什麽行動？”
通訊頻道那頭的男人無奈地說道。
“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确實一直跟在聯盟的後面，并且保持了五公裏的安全距離按兵不動……但聯盟和企業的人偷襲了他們。”
李科怒道。
“他們有無人機，怎麽可能被聯盟和企業的人偷襲？！”
通訊頻道中傳來遲疑的聲音。
“這個……我也不清楚，但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在行動中擊退了聯盟和企業的襲擊者，并且趁機搶走了之前被俘虜的隊員，帶着從聯盟那兒搶來的卡車和母體組織碎片成功逃脫。”
李科閉上了眼睛思索良久，緩緩道。
“行，我知道了。”
“那這事……”
“等他們回來再說。”
如果他們識相。
他倒是不介意用三篇價值10000點考核分數的論文和一個D級成果将那個樣品買下來，也算作是對他們傷亡的補償。
如果不識相。
那就給他們個A級或者S級的遺迹去做好了……
……
在沒有貨币的學院，分數即是一切。
考核分數（K分）決定了等級評定，獎勵分數（G分）可以用于兌換消費品改善生活或者購置研究設備、投資探索小隊的裝備等等。
完成考核是一名研究員一年之中的頭等大事兒。
不管是A級還是C級，隻有完成了今年的KPI指标，才能确保來年能夠得到充足或者超額的“經費”——也就是獎勵分數，并生産足夠的K分保證自己繼續留在當前的位置上。
而想要晉級，光考核分數是不夠的，那得排隊排到猴年馬月去了。
想要證明自己有資格享有更多的資源和情報，研究員就必須提交足夠的研究成果。
以數量最龐大的D級勘探員爲例。
根據學院的規則，E、D級勘探員想要轉正，除了通過至少一門專業技能考核之外，還需要C級以上研究員指定學生。
一名C級研究員最多也就能帶三個學生而已，直到該學生達到C級研究員之前都不得再招收新的學生。
而從E級或者D級晉級到C級，沒有資源的話少說也得花上個十年五年的時間。
雖然這個規則定下的初衷是爲了讓導師将心血傾注在有限的學生身上，但由于已經招滿三個學生的導師幾乎不會有人再去當舔狗，因此大多數背景普通的C級研究員都會很謹慎地挑選學生。
如果沒有被導師相中，達到D級的勘探員隻能通過完全署名的D級成果轉爲D級研究員。
這條規矩剛立下的時候，想要達到這個條件并不算很難，廢土上有着大把的機會等着他們去開發。
然而随着發掘的遺迹越來越多，想要靠着遺留的數據庫和地圖信息，找到一個學院沒有收錄的D級技術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就像遊戲打到最後，唯一沒解鎖的那個成就一樣，也許并不是很稀有，但一周目就是解鎖不了。
而想要獨自研究出一個新的技術并且被判定爲D級，對于一個既沒有資源又沒有背景的勘探員而言更是難如登天。
否則的話，學院研究員的身份早就和企業的鈔票一樣通貨膨脹了。
不過，雖然對于沒有根基的研究員來說，想要獲得考核分數和研究成果難如登天，但對于擁有自己的實驗室以及研究團隊的學術大能們來說卻不是什麽難事兒。
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摸透規則的他們早就“對症下藥”的琢磨出了一套穩定産出“K分”和D級以下成果的玩法。
包括不限于将一個技術拆分成無數個滿足D級評價的子技術，或者針對一項已回收技術創新N個有用但用處不大改進型等等。
更不要說，外務司和内務司還變通出了一套與研究毫無關系的“評定标準”。
比如某位B級研究員此刻現在正在從事的“戰争調停”項目。
哪怕不及預期，隻要調停的結果在底線之内，那麽高低也是個C級成果。
D級成果可以生産，E、F、G也有辦法量産，但一個C級成果還是值得B級研究員努努力的。
畢竟要是能取得首席技術官預期之外的重大成果，搞不好他甚至能拿到一個B級！
而如果他之前着足夠的履曆積累，或者有家庭背景的支持，亦或者兩者都沾一點，說不定可以更進一步到達A級！
到了A級，基本上就是學院的核心管理層了，直接服務于結論博士的首席技術官也僅僅隻是S級而已。
這也正是那個目擊了小羽的B級研究員，既舍不得變異母體，又放不下手上工作的原因。
楚光并不知道那個向信标小隊下達任務的B級研究員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那個家夥在密謀着什麽。
他隻是憑借着身爲一名狗策劃的經驗，以及“馴鹿”履帶車上行動軌迹、某位E級女勘探員的“供詞”、戰地氣氛組在旅途中收集到的關于金蜥王室的情報等等一系列的線索，大緻還原了整個事件的輪廓——
首先，某位學院的中高層前往8号綠洲，目的大概是高層授意調停落霞行省的戰争。
根據邊緣劃水的描述，他在大裂谷的時候有聽到類似的傳聞——學院的高層就失落谷核彈一事向不作爲的大裂谷表示了不滿，而大裂谷的人則表示“關我屁事兒”。
嚴格意義上來講，根據百年前的契約，曾爲戰後重建委員會效力的落霞行省，應該是屬于大裂谷的勢力範圍。
隻不過大裂谷在扶植了布格拉自由邦這個不靠譜的代理人之後，明顯已經不想再管廢土上那些捋不清的麻煩事兒了，安安分分地當起了聖盾之下的大型避難所，甚至連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嚼骨之亂”都消極地不予理睬。
如果大裂谷不打算介入落霞行省局勢，學院又不願意放棄金蜥王國這個糧食産量豐富的附庸，那麽必然會派出一名有話語權的中高層人物前往落霞行省調停。
C級太低，A級太高不至于以身犯險，來的這個中高層人物也就隻能是B級了。
巧合的事情也就發生在這兒。
駕駛着“蜻蜓”運輸機的小羽和它在空中收的那個小弟，正好追着落羽一起滑翔到了彷徨沼澤的邊上。
那麽大的動靜，對彷徨沼澤裏的幸存者而言不可能看不見，如果是科委會旗下的幸存者聚居地，必然會上報彷徨沼澤深處的學院。
事件一旦被歸于“戰争的餘波”，交給那位前往落霞行省調停戰争的“疑似B級研究員”處理也是情理之中。
然後小羽的子實體就被那個B級研究員看見了，并且派出了信标小隊前往回收。
楚光甚至可以大膽地推測，如果那架“佩刀”戰鬥機的飛行員還活着，搞不好現在就被學院捏在手上當成籌碼。
而在發現母體掌握在企業手中之後，爲了不影響“調停戰争”這一首要任務，那個B級研究員選擇了采取謹慎地策略，沒有發動金蜥王國不顧一切地攔截企業與聯盟的小隊。
當然，也有可能是金蜥王國屈服于聯盟在落霞行省部署的兵力，頂着壓力拒絕了宗主國的要求。
事情也許就是如此的巧合。
就連把整個事情脈絡捋清楚的楚光自己，都感到了幾分哭笑不得。
當然，更讓楚光意外的還是老白。
“你把他們的研究員給拐回來了？？？”
“咳，是勘探員……而且不是我們拐回來的，我們都已經把她留在那輛卡車旁邊了，是她自己主動跟過來了。”
看着全息屏幕中目瞪口呆的管理者，老白尴尬地解釋着，甚至用上了“們”這個字兒，拉着好兄弟們分攤了一下輸出。
按照方長的說法，這事兒其實很簡單，純粹就是好感度達到了判定标準，觸發了主線之外的隐藏支線——“學院勘探員叛逃.EVENT”
但和NPC說這個大概是沒用的。
他記得很久之前就在論壇上看過鴉鴉的吐槽，如果直截了當地問管理者“嘿，我的好感度多少了”，得到的回答最終也隻有撲克臉的一句話“沒有那種設定”或者“我不是那種人”。
不過根據狗策劃在論壇上的暗示，好感度這一隐藏設定顯然是存在的，隻是NPC自己不知道罷了。
擔心管理者因爲不了解内情而懷疑她投奔聯盟的動機，甚至因此将她作爲俘虜逮捕或者送進戰俘營。
看着全息屏幕背後的管理者，老白措辭謹慎地說道。
“尊敬的管理者大人……我覺得您沒必要太過擔心一個被抛棄的E級勘探員，學院不知道她還活着，她也沒有繼續爲學院效忠的理由。而她的學識和經驗，正好是聯盟所需要的。”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承認自己是有那麽一點點私心的。
不過這并不是夜十那小子調侃的見色起意，他不是那種三觀跟着五官走的人，也壓根就沒那方面的想法。
如果趙嘯留下來，他一樣會爲那個小夥子求情。
至于理由很簡單。
她是出于對他的信任，出于對他口中那個聯盟的向往，所以才選擇放棄原來的身份留下來。
他隻是單純地不想辜負這份信任，更不想讓一個憧憬着聯盟的人對聯盟感到失望。
說他頭腦簡單也好，遊戲裏的腦細胞被肌肉帶偏了也罷，他本來也沒方長那麽缜密的心思，很多時候隻是圖個念頭通達罷了。
如果陳女士真做了對聯盟不利的事情，或者是學院派來的奸細，他會毫不猶豫地将她繩之以法。
但如果她什麽也沒做，僅僅隻是因爲懷疑而受到随意的處置……
他無法接受。
看着全息屏幕中的老白，楚光不禁覺得有些好玩。
說起來這還是他頭一回從這家夥的臉上見到這般“小心謹慎”的表情。
雖然他并沒有見過現實中老白的照片，但這個開黑秒選上單，吃雞必跳P城，不管幾連跪都會笑着面對的純爺們兒，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三秒真男人”泰達米爾的形象。
這個說法可能太抽象，換成冬泳怪鴿奧利給就形象多了。
總之，這猶豫的表情不該出現在這張臉上。
楚光嘴角翹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就……
陪他演一下好了。
“你想的太多了，區區一個E級勘探員，還不值得我疑神疑鬼。”微微擡起了下巴，楚光俯視着眼前的玩家，“把你的頭和胸膛挺起來，我不會責怪伱的私心，但你臉上的猶豫讓我不禁懷疑你的忠誠是否可靠。”
老白哭笑不得地連忙解釋。
“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管有沒有，”楚光打斷了他話，用不容拒絕地語氣繼續說道，“你的狀态都不适合繼續留在前線，我命令你離開戰區，搭乘落羽的那趟航班返回曙光城陸軍指揮部報道，并在當地休整三日，這是對你的懲罰。”
停頓了片刻，楚光放緩了語速，看着這位把自己當成NPC的好兄弟，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
“聯盟不論血統和出身，無論是威蘭特人，沼澤地裏的研究員，還是流浪的拾荒者，哪怕曾經是我們的敵人，隻要他們願意發自内心地團結在聯盟的旗幟之下，我們都會給予他們平等的對待……你是聯盟的兵團長，别人可以心存顧慮和偏見，但你不該懷疑我們的路線。”
老白有那麽一瞬間無法直視他的眼睛，慚愧說道。
“是。”
怪了。
明明是個遊戲，他也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入戲的這麽深，難道是序列“天賦”的緣故嗎？
看着認錯的老白，楚光也不好再戲弄他了，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别有太大心理負擔，你就當是放個假好了，正好讓那個勘探員跟你一起回去。這裏是戰區，本來也不是她該待的地方。你有時間就帶她四處轉轉，了解下我們的聯盟……工作的事情不着急。”
好家夥。
原來是觸發了隐藏任務。
還以爲自己失寵了的老白松了口氣，抱拳點了下頭。
“遵命！”
三天不算很長，就當是輪換好了。
雖然他不願意離開兄弟們一個人回到後方，但相信以他們的本事，就算沒有自己一樣能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并不知道老白此刻心中所想，楚光隻當他是領會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便滿意地挂斷了通訊。
看着收攏的全息屏幕，松了口氣的楚光，終于沒憋住笑出了聲來。
“哈哈哈哈！有意思！”
看着忽然笑出聲來的楚光，坐在筆筒上的小柒不明所以地雙手托腮，興緻勃勃地問道。
“就像開小号挂美女頭像裝學姐和室友聊天嗎？”
“滾蛋，誰特麽幹那種缺德事兒。”
楚光瞪了坐在筆筒邊緣的小柒一眼，一伸指頭把這個多嘴的手辦彈進了筆筒裏。
他有沒有幹過已經記不得了。
校園生活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裝作沒有聽見筆筒中咣咣铛铛的動靜和可憐兮兮的求饒，楚光惬意地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墜機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
雖然聯盟的麻煩遠遠沒有結束，學院這突然橫插的一腳，對落霞行省局勢的影響尚不可知。
但這正是他身爲管理者存在的意義——
他會帶領這個年輕的聯盟，向那些古老的“堕落帝國”展示他們不容妥協的底線與抗争到底的決心。
楚光的視線不禁飄向了桌角的日曆。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向那四個被卷進《廢土OL》這個龐大漩渦的乖兒子們透露一點點内情——比如遊戲裏的曙光和論壇上的阿光其實是一個人，然後欣賞他們臉上滑稽的表情。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
連他自己對真相的了解，都僅僅隻是冰山一角而已。
-
（月初的加更放到月末了，但沒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