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向前推進一步,就能明顯感覺對面的士氣崩潰一分。
無論太子多麽有手段。
大唐的人心始終站在李晔這一邊。
李晔才是這個帝國的合法統治者。
李祎隻是太子,隻是儲君。
李晔可以清晰的看見對面将士眼神在躲閃,他們看着身邊的将領,然而将領的眼神比他們還要迷惘。
就在李晔以爲對面即将崩潰時,兩隊騎兵忽然從左右翼沖出。
仿佛兩條揮舞而來的拳頭,一左一右擊向李晔。
戰場上所有人都在望着。
“冥頑不靈!”柴再用大怒,令黑雲長劍都列陣。
與此同時,親衛都也在呂師周的指揮下列陣。
兩支騎兵剛剛沖到一百步内,弩箭如飛蝗激射而出。
一陣陣戰馬與人的慘叫傳來。
立即有百餘騎倒在地上,被後面的騎兵踩成肉泥。
即便躲過了箭雨,也躲不過如林的長矛。
同樣作爲唐軍,對面的将領頗有頭腦,面對甲兵長矛,沒有莽撞,而是虛晃一槍,圍繞步陣騎射。
箭雨大多射向天子牙纛。
李晔巋然不動,辛四郎扛着大盾擋在李晔身前。
柴再用與夏魯奇各引百騎躍陣而出,追殺敵騎。
人雖少,但有猛将爲先,如猛虎撲羊。
夏魯奇再立一功,刺死敵将,騎兵很快就被擊潰了。
戰場很快又恢複安靜。
但這安靜沒有維持多久,對面響起戰鼓聲。
聞鼓而進,聞金而退,是大軍團作戰的準則。
太子要放手一搏了。
而此時西軍還在一裏之外。
“陛下可回本陣,末将在前抵擋!”辛四郎急道。
李晔怒道:“讓他們來,朕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亂臣賊子!”
此時若退走,豈不是自己砍自己一刀?
任何人都可以退,唯獨李晔不能退。
這是一個皇帝的尊嚴。
這三十年,什麽陣仗沒見過?無非是在刀山血海裏再趟一邊!
而一旦退後,賊勢必然高漲。
李晔不走,将士們士氣果然高漲起來。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有人高喊着唐詩。
有人緊握長矛。
有人朝着對面破口大罵。
李晔望着對面潮水一般湧來的唐軍,心中忽然有種颠倒的錯亂感。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李晔心中一松。
東軍忽然混亂起來。
幾個步陣忽然調轉矛頭。
左右翼騎兵不聽号令,撤離戰場。
最前的唐軍忽然扔下刀矛,跪在地上,任憑上官大罵。
混亂在極短的時間裏迅速擴大。
有人嚎哭不止,大呼:聖人萬歲。
一個人喊出,便有一群人跟着喊,接着是成千上萬的人在喊。
戰場很快隻有一個聲音:聖人萬歲!
無論東西,将士們的眼神都逐漸狂熱起來。
他們一把扯下馬上的将官、監軍,亂刀分之。
很快太子的牙旗也轟然倒下。
曆史上,這一幕也曾在一百四十年前的馬嵬坡出現過。
牙纛之下,李晔也淚流滿面,自己終于沒有被大唐辜負,也沒有被将士們辜負,更沒有被天下辜負!
邪不勝正,公道自在人心。
玩弄陰謀詭計者,又豈能立于光明之下?
在這一瞬間,李晔感覺天地萬物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
而自己,也與這天地萬物合而爲一。
戰場不見了,敵人也不見了。
隻有唐軍。
一騎白馬黃袍金冠從東軍中緩緩走了出來。
沒有一個人阻攔。
他就那麽緩緩的走向皇帝。
父子二人在這一刻終于相見了。
草原上頓時安靜下來。
隻有風聲在呼嘯。
李祎眼神淡然,目光從容,跪在李晔面前,“兒臣輸的心服口服。”
辛四郎等親衛退到二十步開外,緊張的看着兩人。
李晔一聲長歎:“爲什麽你不能多等幾年?”
李祎擡起頭,苦笑道:“兒臣今年三十有七,也許等不到最後了。”
“這就是你铤而走險的原因?”
“當然不是。”李祎認真的看着李晔,“父皇真的想過傳位于我?”
“朕若是不想傳位于你,又何必立你爲太子?”忽然之間,李晔心中沒有了憤怒,隻有淡淡的悲傷。
“不,兒臣覺得父皇最終不一定會傳位于我,父皇還記得當年的誅心劍嗎?”李祎道。
李晔一愣,當年逼他殺花蕊,父子相對,李晔以誅心劍試探。
“朕當然記得。”
李祎笑道:“誅心劍一出,父子之間豈能再信?兒臣當年自知根基淺薄,沒有機緣榮登大寶,最大的願望就是鎮守一方,爲大唐做些實事,是父王把兒臣推到了前面,給了兒臣希望。父皇西征,卻以四大臣壓制,片刻不得喘息,兒臣名爲監國,與傀儡何異?”
父子之間的隔閡早已存在。
當年自作聰明的以誅心劍試探,沒想到會讓他想這麽多。
其實說到底,還是皇帝與太子之間的天然戒備。
李祎錯了嗎?
李晔錯了嗎?
權力的遊戲中沒有對錯。
“朕舉國西征,豈能不在長安留下親信?”
“所以兒臣也必須掌握實權,隻有掌握實權,而不是靠父皇的憐憫,這個太子之位才坐的穩!”李祎目光堅定,沒有絲毫悔改之意。
歸根結底,李祎是個政治強人。
可惜生錯了時代。
“你始終站在你的立場,你的角度,爲了你自己利益考量,你想過大唐社稷嗎?你想過西征大計嗎?你想過二十萬将士嗎?你從來沒有想過,别說什麽爲了坐穩太子之位而奪權,你奪權之後,朕降罪了嗎?朕隻希望你适可而止,以大局爲重,但你沒有,你繼續得寸進尺,把朕的退讓妥協當成了軟弱,奪了政權還不夠,還要奪兵權、奪皇權,企圖把朕擋在西域,所有不臣服于你的,你都要毀滅。”
李晔胸膛劇烈起伏着。
長久壓抑在心中的憤怒和失望傾洩而出。
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了。
李祎呆呆的看着李晔。
李晔亦看着他。
良久,李祎忽然仰頭大笑,“父皇何必說那麽多?自古成王敗寇,兒臣輸了,一死而已!”
“你還是不肯認錯?”
“兒臣何錯之有!”
一陣悲哀湧入李晔的心中,說到底,兩人都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朕不殺你,朕也不想擔殺子的惡名,今日起,廢你太子之位,貶爲安平郡王,入駐平安京!朕要你眼睜睜的看着,朕是如何将這大唐帶入一個空前的盛世!”
老李家的腥風血雨,就到此爲止吧。
李晔不能保證以後,但此刻的他願意做一個表率。
李祎聞言,忽然淚流滿面,但他的言語中沒有退讓,“難道父皇不怕兒臣有朝一日統一東瀛,再殺回長安嗎?”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仰天長笑,“你有這等志氣,不愧是朕的兒子!”
冷兵器時代,倭國有什麽機會?
而且在此之前,李祎還要先滅了王審知、源經基,擊敗徐溫,打破玄武海軍的封鎖,然後才有些許可能。
其實東瀛形勢,也隻有李祎這樣的強人才能鎮住場子。
王審知不錯,但他的幾個兒子也中了這個時代的毒,爛泥扶不上牆。
源經基勵精圖治,占據關東精華之地,吸納大量倭人,以後肯定會崛起。
“你好自爲之吧!”李晔揮了揮手。
李祎重重的在地上磕了頭,一遍又一遍,滿頭都是血,直到被辛四郎提走。
最大憂患就這麽解決了。
望着漫山遍野歡笑的将士,李晔覺得冒險是值得的。
其實也不是冒險。
即便正面決戰,李晔也有九成把握獲勝。
李祎處置了,但圍繞在李祎身邊的利益集團不能輕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