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極宮繪春樓上,李祎也在眺望西方。
李晔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始終籠罩在他頭頂上。
今年的李祎三十有五,男人過了身體欲望最強烈的時期,但另一種欲望又充斥在心胸之間。
權力的滋味猶在女色之上。
“春寒料峭,殿下日理萬機,若是感染風寒就不好了。”太子妃王氏溫言道。
李祎不爲所動,像是自言自語:“父皇西征兩年了。”
“這兩年若非殿下主持國政,大唐不知會有幾個高季興作亂,時人評陛下可比太宗皇帝,殿下可比高宗,大唐有今日之盛,殿下宵衣旰食,功居第二。”王氏崇慕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兩年的時間不算短了,李祎兢兢業業,削除桀骜的地方廂将,減免賦稅,鼓勵農桑,大力發展貿易,隻兩年時間,政通人和,大唐穩步走向盛世。
李晔提出的很多東西,都停留在理念階段,都是李祎強化落實下去。
李祎在政務上的勤勉程度遠超李晔。
王氏所言的“宵衣旰食”并不爲過。
這也讓李祎得到了廣泛的支持。
至少在一些人心中,勤勤懇懇的太子比窮兵黩武的皇帝強多了。
奪權,一方面是李祎的權力欲望。
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團體,和很多看不見的力量推着他向前走,攫取更多的權力,穩固太子的地位。
在他們的構想中,即便以後皇帝歸來,也動不了太子了。
正如高祖對太宗的無可奈何一樣。
三百年大唐,這樣的太子不少了。
除了太宗,還有玄宗、肅宗。
權力隻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穩固的。
皇帝一出征就是兩年,國不可一日無君。
盡管李祎心中有巨大的負罪感,但還是要邁出這一步。
“孤不過是跟着父皇走而已,何功之有?你整日結交貴婦,阿谀奉承聽多了,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去陪陪皇後。”李祎淡淡道。
“臣妾知道了。”
王氏斂衽一禮,前呼後擁的帶着一衆女官下去了。
李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卻卷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将孤比之于高宗,似乎意有所指。”
布哈拉。
很久之後,天色昏沉,外間的春光漸漸隐退。
恰如人的青春年華不知不覺間便流逝了。
春光明日會複來,而大唐的機會也許永遠不會再來了。
大食法、景教在西土如火如荼。
這一次退出了,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權力對于每個人都有緻命的吸引力。
李晔也不能例外。
玄宗老了,還舍不得放權,跟太子鬥法,甯願把權力交給寵臣,也不給親生兒子,讓大好局面付之東流。
李晔跟玄宗最大的區别就是,他身體中的靈魂來自于後世一個普通屌絲。
能從普通人的視角,冷靜看待所有問題。
而玄宗自認爲是古往今來遠超堯舜的聖人。
實事求是并不是李晔的口号,而是他行事的準則。
冷靜下來一想,回去又能如何?
廢了李祎的太子之位?
然後再獨掌二十年的大權,直到目昏耳聩?
沒有比李祎更适合的繼承人了,也隻有他的心機城府才能鎮得住各路牛鬼蛇神。
其二,李祎沒有動李筠、周雲翼、王師範、薛廣衡這四個人,可見他始終掌握着分寸,讓張承業、李巨川等人退場,大家都留着一份體面。
這也能看出他的政治眼光與手腕。
其三,李晔對治國其實并沒有多少興趣,這麽多年,其實都靠張承業、韓偓在背後撐着,與其回去内卷,還不如留在西土擴張。
政治的精髓是不斷妥協,其實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沒有任何事能盡善盡美。
還不如在最璀璨的時候放手。
後世不是有個著名笑話嗎?玄宗多好一個皇帝,可惜晚死了幾年。
也有人評論太宗若不是死的早,恐怕一世的英名也保不住了。
内部鬥争的殘酷狡詐陰險遠勝于外部征戰。
“進來吧。”想通了之後,李晔一身輕松。
其實應該慶幸有這麽個太子,不然自己又怎麽能領着二十萬大軍在外面浪?
大唐的江山遲早是他的,早一天、晚一天又能如何?
隻要華夏文明外擴的節奏不被打斷,其他的都算不了什麽。
也隻有做好此事,才能讓李晔真正的名垂千古!
或許屌絲的一大特長就是“自我安慰”。
辛四郎、武元登趕緊進來,李祐也來了。
三人都是一臉擔憂之色。
其實李祎派武元登來,就已經帶着誠意了。
皇城司的人,一直視自己爲家奴或者屬下,隻對李晔負責,忠心耿耿。
李晔笑了笑,“皇後可好?”
武元登呆了呆,“皇後娘娘日夜牽挂陛下。”
“行了,你别替她說好話了,兩年了,音信沒幾封,她一輩子大大咧咧,隻在乎她的兒子。”
李禔封去了呂宋,但幼子李福留在身邊,也算不得孤單。
武元登面有慚色,這種話注定是沒人敢接下去的。
隻能李晔自己換一個話題,“太子可好?”
武元登全身一震,堂中三人都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太、太子,勤勉國政,未有、懈怠。”
武元登是多果斷的一個人?現在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皇城司的人,絕不會有任何隐瞞。
李晔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如此,大唐後繼有人了。”李晔平靜道。
三人又是一愣。
在短暫的沉默中,氣氛終于不那麽緊張了。
李祐與辛四郎臉上帶着些許憤怒,武元登鐵一般的漢子,淚流滿面。
“回去把這句話告訴太子。”李晔的聲音越發溫和。
武元登拜在地上。
李晔也知道,很可能自己回不去了。
其實也沒有回去的必要。
留在河中,遠比回到大唐精彩。
金戈鐵馬,兵戎一生,也過不慣平平淡淡的日子。
内部的危機就這麽解決了,李晔心中自然有一股怒火需要發洩。
而皇帝的怒火,就是唐軍的怒火……
南面,薩曼人一如既往的拉胯,在銀槍效節軍面前稍受挫折,便一潰千裏。
曾經強盛的薩曼王朝都被擊敗了,更何況這些散兵遊勇。
不過是受到了大食法的鼓動。
來而不往非禮也。
劉知俊率部向波斯高原挺進,欲徹底掃平大唐南面之患!
楊師厚留黃全素鎮守呼羅珊,開始包抄黑衣大食兩萬人的後路。
黑衣大食驚恐萬狀,不敢在布哈拉周圍溜達,趕緊回退。
隻有西面,彤雲密布,可薩人大軍集結,兵力上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一場決定東西方格局的戰役在拉開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