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這麽鼎力支持,不全是出于公心。
戰争随之而來的是利益。
薩曼、喀喇汗橫亘在絲綢之路上,阻遏東西,抽取重稅,侵占了商人的利益,早就令他們苦不堪言。
大唐興兵,他們求之不得。
商人總是嗅覺最靈敏的一批人,最早薩曼人集結的消息,也是他們帶回來的。
“兒臣以爲此戰喀喇汗尤爲重要。”天心閣中,隻有李晔與李祎。
“那麽你覺得喀喇汗會站在哪一邊?”
自從薩克圖上位以來,對内整頓部族,效法薩曼,組建古拉姆近衛軍,将大權掌握在手中。
對外左右逢源,在大唐與薩曼之間反複橫跳,一會兒是大唐的外甥,一會兒是真、主的信徒。
獲得大唐的容忍,更得到薩曼的全力支持。
國力逐漸壯大。
古拉姆意爲奴隸,古拉姆近衛軍是從奴隸或者部民中挑選健壯少年,灌輸波斯文化、價值觀、大食法教義,訓練騎術武藝,相當于君主的家奴,精英者派遣爲各地軍政長官,協助君王掌握國家。
以整個國家的資源供養這支軍隊。
其戰力、意志自然強大。
配之以雄主,喀喇汗的崛起也就不足爲奇了。
“喀喇汗不會站在任何一邊,若兒臣所料不差,此次薩曼東侵,或許正是薩克圖挑動,大唐薩曼兩雄相争,喀喇汗漁翁得利。”李祎指着地圖道。
李晔滿意的點點頭,能說出這番見解,已經是個合格的君主了。
“你說的很好,但卻說錯了,喀喇汗一點兒都不重要,因爲它最終會是大唐的敵人,無論它隐藏的多麽好。”
“兒臣愚鈍了。”李祎恭敬拱手,“但若是喀喇汗、薩曼聯手,其勢必猖獗。”
李晔笑道:“他們能聯手,我們就沒有嗎?”
李祎愕然,但很快便想通了,“父皇是說于阗、仁美?”
“還有黠戛斯人!”李晔指着地圖,手指從燕然府劃向西面,翻過金山(阿爾泰山),如同一支利箭刺入八剌沙衮之北!
李祎眼神大亮。
這也是曆史上耶律大石西進之路。
不僅喀喇汗在利箭之下,怛羅斯也在其中。
黠戛斯這支箭磨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去搜尋獵物了。
再加上李嗣源的河東鐵騎,喀喇汗滅亡的命運便已經注定了。
這張巨大地圖是根據李晔的記憶,在原本地圖上修訂的,整個大陸加上南洋闆塊都被涵蓋其中,雖然很多地區不夠準确,隻有一個大概方位,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劃時代的東西。
李晔擋住西域,指着大唐,“你看出什麽?”
大唐境内,重要城市皆被标注出來,長安、洛陽、成都、汴梁、太原、北平、江陵、廣甯、交州,還有沿海的重要港口城市,揚州、福州、泉州等地。
“大唐腹心之地皆在關東與江南!”李祎基本的眼力還是有的。
“不錯,大唐開海之後,嶺南與江南會進一步開發,關中遲早要被甩在後面。”
“父皇的意思是要遷都?”李祎謹慎道。
遷都自古就是一件大事。
李晔也早就透漏了蛛絲馬迹。
不然也不會把北平升爲京。
“遷都是必然,你覺得朕爲何看中北平?”
有了這張地圖,河北的地緣優勢一覽無餘,北握臨潢府,東北聯系遼東遼北,正東望向熊津東瀛,南面是中原,西面是太原。
遷都于此,大大加強了漠北、遼北、中原、東海的聯系。
黃河兩岸養千萬人都不在話下,東南三會海口(天津),随時與海洋連接起來。
地理上實在是優越。
李祎道:“北平除了地利之外,河北、河東、中原向來出精兵猛将,掌握此地,大唐便占住了軍勢,再以運河勾連中原、山東、淮南、江南,大唐可得财勢,若經營三會海口,便可得海利。”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大唐若想走出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的怪圈,必須遷都河北。”
“兒臣謹記。”李祎顯然意識今天談話的非同尋常。
“大唐的未來就看你們的了,朕此番西征,國内之事你可一言而決。”
李祎激動的看着李晔,“父皇……”
李晔溫和笑道:“朕打了一輩子的仗,也累了,此戰之後,差不多該放下擔子了,你比朕更聰慧,治理好大唐,你便能成千古一帝。”
累是真的。
國家越大,肩膀的擔子也越重。
大唐這麽好的局面,夜中驚醒,常有如履薄冰之感。
曆史上太多功勳赫赫的君王,輝煌的走了一半,卻忽然一腳踩空,落入萬丈深淵。
苻堅、楊廣、李隆基、李存勖……
甚至稍有懈怠,國勢便江河日下。
隻要坐在皇椅上,挑戰和考驗便一刻不會消停。
李祎語無倫次,忽然跪在面前,“兒臣不敢,大唐是父皇的大唐,天下是父皇的天下!”
“這句話你又說錯了,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你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若你我父子不能引領華夏前行造福萬民,終有一天會爲天下抛棄,太宗有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爾當謹記。”李晔鄭重道。
“兒臣謹記。”李祎眼中也閃爍着淚光,這一次,倒是沒有演戲。
一個人城府再深,也會有真情流露之時。
今天的談話,也算是這幾年來最真誠的一次。
一個王朝能達到的高度,基本取決于前幾任帝王。
諸皇子中,也就李祎有手腕、有能力穩住局勢。
每一代的人有每一代的職責。
李晔負責收複故土,擊滅四方之敵。
到了李祎,就要轉向内部。
堕落和腐化永遠不會放棄。
這是人性。
“還記得朕給尚學的題言嗎?”
“尚武崇文,國之根本,實事求是,與時俱進!”
“不錯,武不可廢弛,文不可縱容,刀和書同等重要。”
“是。”
這幾日爲了西征之事,頗有些勞神,說了這麽多話,頓時就有些勞累了。
父子二人的談話也到此爲止了。
離去之時,李祎一再叩首。
其實李晔心中還有很多理念,但很多事,說多了等于沒說。
而且很多話都是不需要說的。
李祎也三十上下了,價值觀早已形成。
大方向能把握住就行了。
秦始皇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鑄金人十二,能做的都做了,大秦還不是二世而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