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李晔才知道爲什麽大多雄主都雄猜。
特别是這個時代,朱溫殺功勳大将像殺雞一樣。
曆史上的李存勖也是猜忌周德威、李嗣源、李存審等老将,連肱骨之臣郭崇韬都殺。
時代的巨大陰影下,李晔也怕。
就算李晔不怕,朝中文武能不怕?
而且高家的老祖宗高澄、高洋、高湛都是赫赫有名的狂犬病。
一方面,不能打壓武人們開疆拓土的進取之心,另一方面,又不能讓他們太放飛自我,脫離掌控。
這其實跟打壓世家文人一個道理。
平衡才是最穩定的狀态。
再好的制度也會因人而異。
皇城司不也形成利益小團體了嗎?
利益無處不在,鬥争也無處不在。
李晔望着遼東地圖,思索了一陣,心中漸漸有了個朦胧的想法,可惜此時李巨川、張承業都不在,不然就能将這個想法深入探讨一番。
至于高思繼八千騎兵能不能滅思慕部,李晔并不擔心。
從高思繼一路表現出來的武勇與兵略,還在高行周之上。
白馬銀槍與劉知俊的血劍之名傳蕩整個遼東。
除了高思繼,李晔還下令渤海之地唐軍皆歸郭崇韬調遣,伺機北進,蕩平黑水女真。
臨潢府在三個月的圍困之後,終于扛不住了。
内無糧草外無救兵,阿保機的屍體出現在城下,契丹人的軍心也就亂了。
蕃漢大臣全都主張投降。
述律平果然是女強人作風,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埋伏,盡殺城中主降派,扶耶律德光繼位,号契丹可汗,打出爲先帝報仇的旗号,激發城内契丹人的仇恨,又将臨潢府所有财物拿出來賞賜諸軍,于當夜發動突襲,猛攻唐軍夾寨。
盡管盧文進早有準備,還是被述律平不要命的玩法打懵了。
硬生生的以人命趟出一條血路,丢下萬餘具奚漢室韋屍體,擊破夾寨,率領契丹最後一支騎兵向北遁逃。
盧文進的營州軍追之不及。
李嗣源連夜召集騎兵,追擊而去。
大鮮卑山西北,唯一能阻擋述律平的勢力就是蒙兀人。
不過當李嗣源追到斡難河畔,卻并沒見到述律平的蹤迹,反而蒙兀人對唐軍如臨大敵。
李嗣源大怒,召莫賀弗問話。
當初漠北會盟,在臨潢府被蕭阿古隻占了便宜,蒙兀人見勢不妙,不顧盟誓,當場退軍。
現在大勢已定,居然還敢跟契丹人不清不楚。
李嗣源當即就有掃平斡難河的心思。
别看蒙古人在兩百年後兇名赫赫,現在也隻不過一個中型部落而已。
莫賀弗見河東鐵騎殺氣騰騰,當場就心虛了,也虧他心思轉的快,以羊馬犒勞唐軍,李嗣源急着追殺述律平與耶律德光,才忍下心頭惡氣。
不過蒙兀人也算正式在李嗣源心中挂上了号。
述律平應該在蒙兀獲得了一些補給,極有心計,将九千部衆分爲四部,東南西北,四面亂竄。
還布置小股騎兵爲疑兵。
李嗣源恐中述律平伏兵之計,小心翼翼截殺了幾支契丹疑兵,但也失去了述律平的蹤迹,便退回臨潢府,派出使者,向扶餘城的李晔請罪。
李晔去信安慰李嗣源,稱區區一介女流而已,無傷大雅,不需自責。
蒙兀是室韋部落,室韋與契丹是一家,大鮮卑山南爲契丹,北爲室韋,暗通款曲也是正常。
畢竟他們是千百年來的鄰居。
蒙兀人暗中幫了述律平一把,反而讓李晔找到了借口。
扶餘城下會盟,除了女真人沒來,就數蒙兀人了。
他們一直采取的是平衡之策,跟契丹人若近若離,跟大唐也是如此。
幫蒙兀人,未嘗沒有唇亡齒寒的意思。
小心思而已。
又過了幾天,斥候從北面飛奔而來,還未到城下,便大呼:“大捷、大捷,高将軍大破思慕部,斬首七千,俘虜兩萬,牛馬六萬!”
消息傳到城内,全城沸騰。
這算是幾年來最大的收獲。
諸部酋長的臉色難看起來,卻還是強顔歡笑。
思慕部算是遼北最有實力的部落之一,卻在大唐兵鋒之下摧枯拉朽。
正在吃飯的李晔扔下筷子,“不愧是朕的銀槍神将!”
大唐利劍果然非同凡響,一出鞘便鋒芒萬丈。
高思繼如此,可見當年的李存孝有多猛。
李晔帶領文武将吏出城三裏迎接。
北面牲畜、俘虜浩浩蕩蕩而來,唐軍環伺左右,身體挺得跟長槊一般筆直,疲憊的臉上帶着榮耀。
一騎白馬從中軍飛快奔出,行至五十步遠,高思繼連忙滾鞍下馬,跪在李晔面前,“末将幸不辱命!”
李晔連忙扶起,“高将軍之功,可爲東征第一!”
解下自己的披風,親手披在他身上。
李晔這番作秀,效果還是挺顯著了,以高思繼的沉穩,也不禁動容起來,“恨不能早遇陛下!”
李晔笑道:“現在也不遲。”
牛羊入城,駿馬入營。
李晔當即大飨将士,将後方送來的酒、錢帛也一并賞下,全城盡歡。
連輸送辎重的河北、遼東青壯也分了一杯羹。
龍泉府也分去了一萬頭牛羊。
衆心皆悅。
城中除了必要的防守與斥候,其他人皆胡吃海喝。
李晔親自端着酒碗,在衆目睽睽之下敬楊師厚,“朕起兵以來,有卿相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朕當敬你一碗!”
楊師厚激動的手有些顫抖,一飲而盡,“末将若不遇陛下,不過河陽一牙兵而已。”
此戰楊師厚表現并不搶眼,但并楊師厚能力就不行了。
以前是統領一軍,自然天馬行空,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現在卻是二十萬大軍的統帥,皇帝的副手,當然要全盤考慮,以穩重爲主,堂而皇之的碾壓對手。
這也是一個将領向統帥過度的重要階段。
這些年李晔當皇帝越來越有心得,什麽時候該端着架子,什麽時候放下架子,心中敞亮。
此時不拉近感情,還等什麽時候?
跟諸将們一一碰碗,當面稱贊他們的功勞,衆将無不感動。
遼東戰事已經階段性收尾。
想在短時間内徹底掃平白山黑水間的女真部落也不現實。
馬上就要天寒了。
還要到臨潢府跟莫咄碰頭,規劃草原的權力格局。
就在衆人酒酣耳熱時,高思繼忽然拜在李晔面前,“末将征戰半生,傷病纏身,領兵征戰,常有力不從心之感,隻恐辜負陛下信重,願歸長安養病。”
他這一拜,高思祥、高行珪、高行周也跟着下拜。
周圍将佐有的是真醉了,有的是裝醉,看着眼前這幕。
高思繼在衆目睽睽之下請退,應該是出自真心。
不過李晔是真的舍不得這把利劍,醉眼看着高思繼,笑道:“昔日廉頗八十,尚思征戰,卿不過天命之年,大有可爲!都起來,起來,今日先不說這個。”
高思繼能主動提出來,李晔還是挺欣慰的,說明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高行周近些年的低調,看來也是高思繼的提點。
但,李晔不是杯酒釋兵權的趙大。
若真的這麽做了,這些大将們難免會生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想法。
好在老李家的三百年招牌還不錯,太宗沒殺功臣,肅宗、德宗、憲宗也沒有殺功臣。
李晔心中朦胧的想法,借着酒意卻越發清晰起來。
“高将軍當罰酒三碗,今日是大喜之日,說這些不喜之事,壞我等興緻。”楊師厚醉眼朦胧的笑道。
“該罰、該罰。”高思繼向衆人拱手,又向李晔重重一拜,站起身,就咕隆咕隆的灌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