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德威被阻于泰沂山脈之北時,徐溫陳兵兖州之南。
三萬大軍并不能圍困兖州,張萬進手上就有四萬部衆,還不算城内的青壯。
從城頭上望去,唐軍并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精銳,盔甲破破爛爛,武器也是五花八門,士卒皆有羸弱之氣。
一開始張萬進還以爲是泰山盜趁火打劫來了。
見到營中升起的旗号才确定這就是唐軍。
張萬進從雲州一路投降過來,見過契丹軍、晉軍、燕軍、梁軍,唐軍若是此等氣象别說跟李存勖争鋒,就是汴梁能不能打下來都是問題。
“斥候,斥候有什麽消息?”張萬進畢竟多年戎馬,警惕心還是有的。
“報節帥,周将軍被阻在山北,李神福大軍還在徐州,籌措淮南糧食軍械。”
張萬進若有所思。
徐州是淮北重鎮,唐軍不擄掠,自然隻能等後方辎重。
聽說唐軍還接濟四面趕來的難民,張萬進不由得失笑,李神福在南國偌大的名聲,見識卻如此淺薄,都什麽時候了,還管這些難民。
也就是說,隻要擊潰城下的唐軍,兖州就還是他的,憑此功說不定還能在河東占有一席之地。
這年頭,什麽都要靠刀子說話。
“令斥候四面詳細查探。”張萬進有些不明白了,難道李神福不想要兖州了?派這麽一群老弱病殘來?
一天一夜,唐軍沒有任何動向,隻有斥候入城勸他投降,大唐不計前嫌。
唐末的兵頭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徐溫越是客氣,張萬進便越是覺得在虛張聲勢。
此人倒來倒去,混的風生水起,成爲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對規則相當了然。
歸降河東,沒有投名狀不會受到晉王的重視。
牙将邢師遇道:“唐晉暗争,将軍挑之以明,若破唐軍,皇帝見責,叱問晉王,節帥何以自處?”
張萬進成竹在胸,“本帥能破徐溫,便能擋李神福,強兵強鎮在手,唐晉能奈我何?”
經營兖州城這麽多年,張萬進還是有些底氣的,選山東材勇,複牙兵之舊制,效藩鎮之故态,編爲泰山都,一心想着割據泰甯鎮。
邢師遇不再多言。
翌日,張萬進點兩萬大軍與五千泰山都,出城擊徐溫,留邢師遇守城。
徐溫緊守營寨,張萬進揮軍猛進。
徐州兵雖然是新編的降軍,但并不代表他們的戰鬥力弱。
當年龐勳八百徐州兵,一路殺回淮北,東南半壁烽火漫天。
剿滅黃巢的主力之一時溥,便是起身于徐州兵變。
徐溫一眼挑中這一萬徐州精兵,是深思熟慮的,
眼見張萬進揮軍殺來,徐州兵皆欲血戰。
徐溫卻以輔軍禦前,領徐州兵退。
幾員牙将大惑不解,“我輩皆欲死戰,将軍何故退走?”
徐溫笑道:“泰勇都精銳,張萬進骁勇,恐徐州将士不能敵,本将愛惜爾等性命,所以退走。”
兖州所在的泰甯軍與徐州所在感化軍,雖是鄰居,但最愛攀比的往往是鄰居。
牙将們一個個跪在徐溫面前,面紅耳赤,“若不能破張萬進,我等皆願死于陣中。”
自投歸大唐以來,這一萬徐州精兵受到唐軍正兵的待遇,跟在梁軍中不可同日而語,李神福愛惜百姓,更體恤士卒,淮南、徐泗人心悉歸。
張萬進想要投名狀,徐州兵也想要。
徐溫大笑道:“爾等皆願死戰?”
牙将以刀刺臂,“不破張萬進,我等甯死!”
徐溫長子徐知訓拔刀刺地,振臂大呼:“大唐席卷天下指日可待,此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諸位要戰,我父子當戰于陣前,與諸位休戚與共!”
牙将們大喜,各回本陣約束士卒,不多時,徐州軍氣勢大變。
曆史上的徐溫奸詐多疑,但同樣善用将吏,嚴可求、駱知祥舍棄大唐的招聘,甘願在他帳下充當幕僚。
此計也是三人商議的結果。
大唐取天下不可逆轉,名将良臣無數,若再無功績,恐埋沒于蓬蒿間。
所以徐溫才主動請戰。
得到了李神福的鼎力支持和信任。
徐溫擅于治理地方,但他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吏,當年三十六人追随楊行密起兵,隻是一小小的伍長,此後十年,随楊行密奪取甯國、淮南兩鎮,滅秦彥、趙锽、孫儒等勢力,被楊行密升爲衙内右直都将、左長劍都虞侯,以勇将視之。
隻不過楊行密麾下将星雲集,徐溫戰功不顯,所以才默默無聞。
此時的張萬進已漸漸突破營壘,輔軍抵敵不住。
徐州兵從側翼迂回,擊張萬進之右。
徐溫父子持刃在前,諸軍人人奮勇,破入兖州軍右翼。
自出戰起,兖州軍就一直壓着輔軍打,壓根就沒想過側面會突然殺出一軍。
張萬進自以爲兖州軍精銳,但一支軍隊的氣質,絕不僅僅是裝備,而是從血戰中殺出來的。
鬥志、士氣才是戰争的核心因素。
不然曆史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以少勝多的戰例。
張萬進有奶便是娘,自以爲可以恃強淩弱,豈不知徐溫、嚴可求、駱知祥早就把他看透了。
正常狀況下三萬二流軍隊絕攻不下雄城兖州。
即便李神福的七萬大軍全部壓上,也很難在短期内攻破兖州。
徐州軍一進入戰場,人人如虎狼,擇兖兵而噬。
一炷香功夫,右軍兵敗如山倒,徐軍鼓噪而進,殺聲震天。
張萬進中軍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徐溫引兵大進,身犯白刃之間,身披十餘創,兀自沖殺,左右士卒皆被其所感,無不舍生忘死,殺向張萬進牙旗。
被張萬進引以爲豪的泰山都,并沒有穩如泰山。
一樣的道理,泰山都養尊處優慣了,裝備精良,待遇豐厚,卻被張萬進視爲珍寶,輕易不上陣。
他們的表現比右軍還要稀爛。
在徐州軍的沖擊下,丢盔棄甲,節節後退。
徐州軍完全打出了當年八百悍卒的勇猛。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張萬進性既輕險,專圖反側,今螳臂當車,将軍以爲能持久否?”嚴可求穿着一身兖州士卒盔甲,站在邢師遇面前。
皇城司之前策反過張萬進,對兖州牙将也多有接觸。
嚴可求正是在皇城司的幫助下,前來勸降邢師遇等将。
“節帥待我等如子,叛之不祥。”
“張萬進首鼠兩端,自取滅亡,難道将軍欲滿城将士爲其陪葬?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張萬進爲一己之利,置諸位于刀刃之上,可曾爲諸位想過?”嚴可求牙尖嘴利,瞬間就擊碎了他們的心防。
兖州投晉,張萬進一意孤行,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平時不敢說,但到了現在關鍵時候,就有人站出來了。
“不錯,我等投晉,張萬進榮華富貴加身,卻置我等何地?”
“張萬進亂臣賊子,他日安能善終?我等随他,豈不是自尋死路?”
……
邢師遇仍是被私情捆綁,不能決斷。
就在此時,城下戰場上,沸反盈天。
“節帥死了、節帥死了!”
邢師遇慌忙看向戰場,兖軍牙旗已倒,諸軍潰散,被唐軍趕羊一般追殺……
邢師遇歎了口氣,“歸唐。”
遂引衆人殺向城内,一面開城,一面清掃張萬進餘孽。
也許是張萬進平時就不得人心,牙兵們沖出節度使府中,盡屠張氏滿門。
嚴可求吓了一跳,急道:“大唐軍法,不可侵害百姓,将軍切莫犯之。”
邢師遇一驚,連忙約束本部,才讓兖州城免了一場劫難。
兖州遂爲徐溫所得。
前後正好三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