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張承業坐鎮雲南以來,廣開榷場,發展與蠻民的貿易,各地漸漸趨于穩定。
當地本就有很多漢人大族,從戰國時便定居在此,由楚國貴族發展成古滇國,三國蜀漢大力經營南中地區,隋代更是遣重将史萬歲進取該地,隻不過後來吐蕃崛起,大唐四面都是敵人,重心在北面、西面,讓南诏鑽了空子。
而南诏崛起,禮法制度悉從大唐,擄掠大量唐人入國。
也促進了南诏地區的進一步唐化。
所以雲南并不是荒川異域,大唐在此本就有統治基礎。
科舉選拔出來的寒門士子,經曆過中土大亂,對治理地方有強烈渴望。
三年以來,招撫蠻民,開墾田地,興修水利,設官學、義學、忠義堂等教化蠻民,還趁農閑時建造新式村莊。
遷徙深山老林中的蠻民。
南诏地區除了爨族,還有烏沼蠻、弄棟蠻、獨錦蠻、黑齒蠻……
基本一個山口就是一個族群。
後世五十六民族,差不多一半在雲南。
其實爨人南诏人已經高度唐化,風俗和姓名與唐人差不多。
大唐最初在雲南采取的是土司制度,土官治土民,相當于一種羁縻政策,承認各部族首領的世襲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
這些部族首領獨霸一方,占據大片肥沃土地,生産能力低下,耕種水平也不行,大量蠻民衣食無着,部族首領甯願荒廢,也不願開墾良田。
唐軍攻滅南诏之後,不承認他們的權力,還收繳他們的土地。
這才是雲南一直動蕩不安的根源。
損害了土司貴人的權力,但雲南百姓卻獲得實利。
沃土皆爲皇莊,租給大量失去土地的百姓,部分蠻漢,從隴南趕來耕牛,從成都買來鐵犁,大大加快的開墾的力度。
張承業先穩定滇池、洱海兩片核心區域,召熟蠻、唐人耕種,輕徭薄賦,連年豐收。
然後打通成都至雲南的商路,成都物産進入雲南,附近生蠻漸漸吸引過來。
這時代生存永遠是第一要務,有飯吃誰也不想到深山野林當野人。
對于不服從的蠻部,張承業堅決讨之,王宗範引蜀軍精銳鎮麗州,韓延徽領協軍、輔軍鎮通州。
有了強大武力作後盾,雲南人心安定。
有糧食就有了保障。
張承業還因地制宜,大量種植甘蔗,熬制紅糖,賣往成都、長安等地,财源滾滾流入昆州。
幾年的不懈努力,雲南已經大治,比蜀中先一步複蘇,可以反哺南中、松維、隴南等地。
即便躲入深山的生蠻,也經不住誘惑,時常出山以獵物換鹽鐵茶布。
時間一長,生蠻也變成了熟蠻,然後在歸化策的引導下,變成歸民。
李祎來到昆州兩年,親眼見到雲南的變化,從殘破的城池,遍地衣衫褴褛的百姓,變成廣廈明堂,城中俨然,商賈、文士随處可見,跟中土大城一般無二。
“欲定雲南必先安民,民生穩,則蠻人自然歸附。”張承業帶着李祎、馮道等一幹人巡視榷場。
最開始榷場設在邊地,後來逐步移到縣城,取得蠻人的信任之後,就移到昆州。
馮道拱手道:“太宗曾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張公治雲南,先治舟,再治水,誠爲大唐之典範,我輩之楷模。”
張承業聽了奉承話,面不改色,“此非我一人之功,大唐若不振,雲南亦不存,今雖有小成,但諸位萬不可懈怠,行百裏者半九十,陛下之宏圖,是要讓此地永爲唐土,此民永爲唐民,”
張承業說話的時候,目光掃過李祎。
李祎跟馮道年紀差不多,青澀中帶着超出年齡的沉穩,從不輕易發表意見,一向都跟在張承業身後,默默的看着一切。
畢竟是一位親王,雲南官吏當然不敢真當他不存在。
如今太子被廢的消息傳遍天下,自然就有人向他靠攏。
從龍之功可平步青雲。
然而李祎似乎對此并無多少興趣,主動疏遠了試圖依附他的人,敬張承業如師,對下屬也平易近人,從來都沒有王爺架子。
久而久之,反而爲他赢得了不少人的敬重。
張承業忍不住心中一歎,可惜此子是庶妃出身,在朝中沒有什麽根基,比不上風頭正勁的李禔。
關鍵張承業也不知皇帝心中是怎麽想的。
“雲南之地,向北可鉗制高原,東可延伸黔中,東南可壓制安南,此地爲我大唐之根基,雲南安,則蜀中黔中俱安,晚輩以爲,現在應該稍稍擴充兵力,沿瀾滄江、紅河向東南發展,揚我大唐福澤、教化,不可固步自封于洱海、滇池之地。”
李祎難得的發言,令諸人都驚訝起來。
這些話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昆州東南,仍有廣大區域,爲東爨及諸蠻占據,大唐并未涉足。
這些地區有瀾滄江、紅河水系的滋養,也是一塊沃土。
東爨因此而成了氣候,一直遊離在南诏、大唐的統治之外。
李祎此策看似尋常,實際上是挖東爨的根基。
張承業布滿皺紋的臉難得湧起一絲笑意。
馮道拱手道:“若向東南伸展,蠻族豈不會奮起反抗?刀戈頓起,則雲南之治煙消雲散。”
“不然,蠻人畏威而不懷德,若單示之以恩,蠻人以爲我等怯弱,況陛下收複雲南,并非隻是爲洱海、滇池,意在将高原、南中、黔中、交趾連成一片,才是長遠國策,南國土地之肥沃不下于江淮,氣候更适合農耕,東爨五百年來,一直爲患西南,蓋因未能伐其根基。”李祎侃侃而言,沉穩的氣度完全不像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
馮道若有所思。
說實話,這些年他的心思都放在中土。
即便人在雲南,也隻是盡一個傳統文人的本分,治理地方。
在這樣時代,已經難能可貴了。
但跟李祎比起來,就遜色了不少,更是落後了韓延徽很多,跟精通财政的宋齊丘比,也差了幾分。
今日聽了李祎見解,瞬間就明白自己差了什麽。
眼界!
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竟有此韬略!
馮道心生慚愧。
張承業目光看向東南的青山綠水,“老臣有意以殿下爲東南招撫制置使,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張承業判西南諸軍事,有任免雲南官員的權力,事後隻需向長安彙報便可。
李祎的見解,是他在雲南這兩年暗中觀察和深思熟慮的結果。
“這……晚輩才疏學淺,恐難當此大任。”
“無妨,老臣讓馮道、韓延徽協助于你。”張承業的笑容中似乎帶着某種期許,以及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