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對資州城發起了猛攻。
南面唐軍出動的消息也令王建驚心不已。
唐道襲與王宗懿皆建議放棄資州,撤回成都。
成都城高池深,青壯充足,即便當年軍事能力一塌糊塗的陳敬瑄、田令孜也抗住了十萬唐軍的圍攻。
王建起初猶疑不定,但随着戰局的惡化,再精銳的士卒,在一連串的打擊與跋涉下,早就疲軟了。
王建領心腹突圍而去,留下王宗瀚聚城死守,宗翰其實是王建的外甥,并不以軍略見長,但眼下,若是派其他人,恐怕前腳走,後腳就投降了。
宗翰自知必死,仍舊義無反顧,在楚軍的猛攻下堅守着。
然而王建一退,城内士卒立即軍心渙散,宗翰隻堅持了兩日,便被楚将馬存攻破東城,宗翰仍領軍在城内巷戰。
城中的百姓也跟着遭殃,楚軍血洗了整座城池。
宗翰力竭自刎而死,被楚軍洩憤分屍。
第四日,馬殷的戰馬踩着血水和肉泥進入城内,城中殘餘一千俘虜,以及連哭喊都不敢發出百姓。
“大王有雄踞兩川之心,不可殺戮過重,王建大勢已去,人心盡失,已成囊中之物,爲今之計,唐軍才是心腹之患!”張佶騎在戰馬上,稍稍落後馬殷一個馬頭。
馬殷稍稍思索之後說道:“倘若我軍攻打南面唐軍,王建投歸大唐,如之奈何?”
張佶笑道:“王建手上還有成都沃野,半個東川,不到最後一刻,豈會放棄蜀中花花江山?我軍南下迎戰唐軍,王建想着坐收漁翁之利,更不會投降唐廷,大王不妨令李瓊将軍北進,攻取梓州、劍州,先占住劍閣之利,然後甕中捉鼈,剿滅唐軍,掃除王建!”
“南面唐軍,不過楊崇本的烏合之軍,乃是當年李茂貞的鳳翔降軍,唯一能戰者,不過楊師厚的八千銳卒,我軍四萬之衆,難道還破不了八千唐軍?”馬殷望着城中一列列的“忙碌”的士卒,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豪氣。
孫儒雖然敗亡,但蔡人的勇猛精進卻遺留下來。
當年揚州大戰,馬殷也曾擊敗過楊行密。
這支從中原煉獄殺出來的強軍,從未怕過任何人。
馬殷麾下的五萬人,是從淮西、淮南、江西、湖南集合的精銳之士,也是楚軍的底氣所在。
在張佶的建議下,資州最後的一萬百姓得以活命,一千多蜀軍降卒也被放歸。
這些降卒将恐懼散播到成都平原上。
很多州縣,隻要看到楚軍旗号,便開城投降。
天佑四年五月,資州之西的榮州、陵州投降馬殷。
馬殷揮軍進入陵州,距離唐軍剛剛占據的嘉州隻有一百五十裏。
仿佛兩頭叢林中的野獸,嗅到了彼此的氣息,唐軍屯兵于嘉州,楚軍止步于陵州,通過斥候與小股騎兵,互相滲透與試探,就連蜀軍的斥候也來湊熱鬧。
馬殷口頭上看不起楊崇本部,但行動上,給予了最大的尊重。
此戰誰也輸不得。
馬殷沒有蜀中,未來等待他的必是大唐的重重戰略圍堵。
大唐沒有蜀中,心口上始終抵着一把利刃。
天下之山水在蜀中,蜀中之山水在嘉州。
峨眉山、樂山分列左右,大渡河橫貫東西,岷江縱橫南北,青衣江穿城而過,三江聚于樂山大佛膝下,正如三股勢力聚集在蜀中。
如果唐軍縮在嘉州,楚軍一時半會還真沒辦法。
畢竟川南大部分城池都有山水的加持,易守難攻。
不過令馬殷沒想到的是,唐軍卻突然甩下嘉州,沿岷江向成都急進。
“唐軍是要先攻成都?”馬殷大惑不解。
當前形勢非常明了,王建冢中枯骨,唐楚之間的決戰,決定了西川的歸屬。
現在唐軍繞開楚軍,直接北上成都。
“難道唐軍與王建達成了某種協議?”張佶不确定道。
細作傳來的情報,唐軍不止兩萬八千人,似乎還有一萬餘蜀軍混雜其中。
王建或許不會投降唐廷,但與唐廷合力對付楚軍還是可能的,如果唐軍與成都蜀軍聯合,那麽在兵力上并不弱于楚軍。
馬殷眉頭皺起,“此必是唐軍疑兵之計。”
馬存道:“蜀中精華皆在成都,唐軍若取之,我軍此來何爲?”
張佶道:“唐軍之糧草退路皆在黎州,我軍不妨佯攻黎州,試探其反應。”
“黎州山高路遠,遷延日久,若唐軍真與王建聯合,成都不可得,傳本王令,追擊唐軍!”馬殷很快就有了決斷,他對自己實力有絕對自信,在力量面前,任何詭計都将無處遁形。
“久聞楊崇本狡詐,腹有鱗甲,沒想到這種人也會爲唐廷所用。”張佶眼神中聚起一團精光。
“哼,若是皇帝早生二十年,本王也願爲大唐馬前卒,如高骈一般掃平四方,可惜大唐失鹿已久,天命已分,朱溫得三,李克用得二,本王得其一,拿下蜀中,本王也是三,成敗在此一舉,請諸公爲本王掃平西川!”馬殷向諸将拱手。
“願爲大王效死!”
蔡将在各大勢力中多有羁傲不遜之輩,但在楚軍中異常和諧。
當年孫儒破滅,劉建鋒、馬殷、秦彥晖、李瓊等大将盟誓,共舉大事,除了李建鋒因爲男女之事被部下斬殺,十幾年來,沒有一起叛亂發生。
一方面是諸将和睦,另一方面就是馬殷的雄才大略與人格魅力了。
連秦宗權的族弟秦彥晖都甘爲馬前卒。
衆志成城,楚軍士氣再度高漲,追着唐軍而去。
馬存三千騎兵先行一步,咬住唐軍後翼,不斷襲擾,不過唐軍并沒有理會,反而加快速度。
馬殷雖然不懼任何一路,但如果唐軍與王建勾結在一起,蜀中之戰,必定曠日持久。
他的後方也在起火。
四萬大軍的糧草是個沉重的問題,馬殷不得不違背前幾天不得劫掠的命令,擄掠沿途州縣,速度已然慢了許多。
斥候傳來消息,唐軍一路行來秋毫無妨,隻要打着大唐旗号,各州送上糧草,蜀中百姓也會送上糧食,真如箪食壺漿以迎王師一般。
沿途的關隘,不作任何阻攔。
人心之向背,可見一斑。
這更坐實了馬殷的判斷,兩家已經秘密聯合。
遂下令全軍加緊行軍,連糧草也顧不得擄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