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的河湟戰馬與肉羊肉牛送到長安,然後驅趕至襄州,再經由水路送至宣州、鄂州。
與戰馬随同而來的,還有兩千彪悍的蕃人,黨項、吐蕃、回鹘、達怛,各族混雜,說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唐言,不過眼中的渴望,誰都能看見,軍功!
大唐最重軍功,有了軍功,就算是奴隸也能翻身成爲将軍。
就算不能成爲将軍,而成爲唐軍,待遇跟從前也是天壤之别。
這一年大部分時間,關西的物資大規模調運東南。
江陵成了南方的貿易重鎮,繁華程度直逼宣州與揚州,南來北往掮客商賈不僅帶來的商品錢财,還帶來了人氣,大江南北的消息也在此地彙總,然後流傳出去。
就在朱溫大興土木營造宮殿的時候,李晔回絕了重修大明宮與修建陵寝的奏議,拿出左藏中的錢,招募天下船匠,以襄州爲基地,取秦嶺、伏牛山、華山之木,修建戰船。
在所有準備沒有充足之前,唐軍固守着休戰合約。
最忙碌的是細作,早在楊行密時代,他們就以說書先生蟄伏在淮南。
朱溫吞并江北,說書先生們順流而上,進入中原與山東。
淮南說大也不大,梁軍所有的動向,都像雪片一樣送往江南,篩選之後,又送進長安。
連王景仁在壽州新納了幾房小妾都事無巨細。
而梁軍的細作隻要一過江,就會迅速被皇城司的人盯上,要麽莫名其妙的消失,要麽成爲雙面細作。
這幾年成長最快的不是唐軍,也不是宣教使,而是皇城司。
開戰,他們活躍在前後方,停戰,他們更活躍。
無聲的戰場更加慘烈,能活下來的人,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令李晔今天收到的消息,皇城司刺殺耶律阿保機失敗,損失精銳十七人。
薛廣衡跪在地上,面色慘白,“趙長志領二十一人,裝作女真人埋伏于路,阿保機馬過,勁弩齊射,穿盔而過,阿保機藏于馬腹,躲過餘箭,契丹人四面搜山,我軍死戰,射殺契丹甲兵百人,趙長志親自斷後,被契丹人亂刀分屍,隻有四人突圍。”
李晔歎了一口氣,耶律阿保機常年征戰,身邊有親衛護持,自己肯定是披盔戴甲,刺殺千難萬難。
隻是可惜了這些忠勇的将士。
“剩下四人聯絡遼東細作,裝作混入敵營,下毒阿保機食物之中,毒死二十契丹近衛,不料當日阿保機因刺殺之事小心謹慎,沒有飲食而幸免于難,剩下四人旋即被查出,逃回一人。”
這樣都不死,隻能是天意吧。
“不過阿保機對痕德堇疑心大起,遼東細作傳回消息,阿保機暫緩對女真人的攻勢,防備起痕德堇。”
“痕德堇老邁,怎會是阿保機對手。”頭狼老了,新狼繼位,這本就是草原的規則。
沒想到這場刺殺,有可能加快阿保機上位。
“這事跟你沒關系,是朕的命令,斷送了他們的性命,傳朕旨意,于香積寺再建一大碑,陣亡的皇城司将士刻名于上。”後世對皇城司、錦衣衛都是談之色變,豈不知錦衣衛也是國家利刃,關鍵看掌握在什麽人手中。
後世間諜大行其道,就證明老祖宗們的睿智,春秋戰國,就把間諜玩出了花樣。
“末将代皇城司兄弟謝過陛下。”薛廣衡拜倒在地。
“起來吧,河北戰事如何?”如今河北的戰局才深深牽動天下目光。
“回禀陛下,劉仁恭号稱十萬大軍南下,攻破博州,魏博人心皆叛羅紹威,羅紹威以魏博錢糧引梁軍北上,梁軍王彥章爲主将,兵少,屯于堂邑,盧龍軍分兵而進,攻濟州、武水、莘縣,壓迫魏州,另史仁遇打出爲牙兵報仇的旗号,引軍南下,相州守軍開門迎之,推選史仁遇爲魏博留後,相州之西皆歸附史仁遇,兵勢大振。”
不知不覺間,河北的樂子居然這麽大了。
“李克用呢?河北都鬧騰成這樣了,李克用還沒動靜?”
薛廣衡道:“晉軍按兵不動。”
“按兵不動?”李晔盯着地圖,表面上魏博亂做一團,但這隻是前奏,梁軍區區兩萬人馬,加上羅紹威也不過四萬出頭,遠不是劉仁恭的十萬人馬對手。
朱溫會放棄魏博這塊肥肉?
顯然不可能。
魏博不僅是肥肉,也是汴梁的北方門戶,一旦魏博落入外人之手,就會對大河之南的汴州構成重大威脅。
那麽朱溫在等什麽?
等李克用?
不管他在等什麽,梁軍出兵是肯定的。
河朔混亂的局勢,晉軍與梁軍都透着詭異。
正思索的時候,小黃門來報,劉仁恭使者求見。
李晔忍不住笑了起來,劉仁恭這厮還真是死乞白賴,“宣他使者進來。”
過不多時,一人進殿,納頭便拜:“臣馮道拜見陛下。”
“馮道?”李晔盯着來人,二十歲左右,身材健壯,面相寬厚中帶着幾分儒雅。
“劉使君願爲陛下出擊逆梁,請陛下封……”
話還沒說完,李晔就笑了起來,“這次來了就别走了,劉仁恭父子非是成事之人,我大唐才是你安身立命之地。”
“這……”馮道目瞪口呆,這是他投奔劉守光拿到的第一份差事,沒想到弄成這樣。
“當然,你若是不願意,朕不爲難你,送你回去,至于劉仁恭求封燕王,可以,他拿下魏博之日,就是朕封他燕王之時!”李晔不介意讓河朔的火再燒大一些。
“多謝陛下,隻是劉家父子待臣恩重,臣不忍叛之。”馮道猶猶豫豫。
看他表情就知道心動了,唐廷占有大義之明,又有複興之象,李晔重用文人,跟劉仁恭父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現在的李晔不是當初剛到長安兩眼一抹黑,唐廷蒸蒸日上,自然會有更多的人來投效。
馮道走的時候,李晔還賞賜了一匹河湟大馬,也算結個善緣。
如果劉仁恭能拿下魏博,那麽勢必會引得梁軍主力北上,淮南就兵力空虛了。
也就是伐梁策正式啓動的時候。
下午的時候,王師範來觐見,正好李晔對河朔的詭異局勢迷惑不解。
“若臣所料不差,朱溫是想借劉仁恭之手,消磨羅紹威最後的實力,河朔之局,誰先入誰吃虧,想必朱溫、李克用都認清了形勢,讓劉仁恭、史仁遇去趟這攤渾水,史仁遇魏州牙将,得到相衛二州,實力大漲,反複無常,必不肯居劉仁恭之下。”
李晔點頭道:“二郎以爲魏博将會落入何人之手?”
王師範家中排行第二,李晔以二郎相稱,以示親昵,“臣以爲,必爲河東所得。”
這倒讓李晔出乎意料。
“李克用近幾年雖然沉湎酒色,大不如前,然其能逼和阿保機四十萬大軍,可見晉軍戰力已經恢複,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朱溫應該也是忌憚晉軍戰力,所以才以少數兵力入魏博,朱溫不會坐視劉仁恭吞并魏博,同樣,太原也不會坐視劉仁恭壯大。”
這麽一解釋就說得通了。
其實當初阿保機的四十萬大軍,還不如說是四十萬難民,細作後來打探才知,阿保機裹挾達怛、室韋等部落,老弱婦孺拿個木叉子,呼啦啦就上來了,試圖對劉仁恭、李克用進行軍事訛詐。
起初還讨了些便宜,攻陷河東九城,擄掠大量牲畜人口。
後李克用領鴉兵北上,阿保機瞬間就慫了,幸虧這時的李克用心思精力都用在女人和酒上,火氣大不如前,若是當年,提着刀子就幹了。
兩邊都不想打,就在雲州會盟,一頓酒,莫名其妙就結爲兄弟。
“臣聞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在代北厲兵秣馬,有積極進取之意,此番河朔大戰,陛下可拭目以待。”
一聽李存勖的名字,李晔一震,該來的終究要來。
自楊行密倒下之後,一個新的時代已經拉開序幕。
而李存勖的出場,将把這個亂世拉向高潮。
李晔對此非常期待。
盛唐的崛起,沒有英雄相襯,豈不是太寂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