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長安,李晔長長松了一口氣,自己的臉面總算保住了。
收複江州,等于關上了洪州的北門。
周本的兩萬大軍,瞬間就成了孤軍,有被南北夾擊吃掉的危險。
周本自持牙内軍精銳,不管後方,繼續向洪州挺進。
屬于唐軍的戰機就這麽降臨。
天複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劉知俊一萬銳卒銜尾而至,周雲翼五千輕騎日夜環伺。
周雲翼也許水軍不行,但輕騎絕對是行家裏手,日夜擾襲,周本軍人困馬乏,稍有不慎就被騎兵咬下一塊肉。
當劉知俊的一萬大軍趕來的時候,周本的牙内軍精銳成了疲兵。
饒是如此,淮南軍依舊張牙舞爪。
隻可惜周本面對的是劉知俊與周雲翼,唐軍中的兩名重将,兩軍戰于建昌。
唐軍被壓抑的怒火徹底釋放,一方疲憊,一方怒火與士氣高漲。
周本大敗,若非最後時刻淮南水軍從鄱陽湖接應。
周本很有可能是第一個被唐軍斬殺的淮南大将。
兩萬牙内左軍煙消雲散,唐軍俘虜萬人,陣斬三千。
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有力提振了江西軍的士氣,也有力震懾了饒州的楊渥。
江西之困局随着江州水軍被攻陷而打破。
楊渥的壞消息不止于此,眼見唐軍穩住了江西局勢,馬殷令大将許德勳領二萬水軍助戰,江淮水軍的優勢被進一步抵消,而洪州、江州在唐廷的策援下,反向鉗制淮南軍。
更不利的消息是,饒州境内的百姓,在鍾傳治下二十餘年,加上鍾傳本人向來仁厚,士民歸心,反而是江淮軍一路燒殺搶掠,激起了百姓的強烈反抗。
鄱陽湖之東遍地烽火,亂民襲擾淮南軍後勤。
如此形勢,楊渥的江西攻略也維持不下去,向唐廷上表請罪,稱願意停戰。
能談最好,李晔也不希望真的與江淮軍互相牽制,反而讓朱溫喘息。
爲了尊重鍾傳,李晔特意征詢了他的意見,鍾傳當然不願放棄饒州,江淮軍在鄱陽湖的軍事存在,始終都是懸在江西頭頂的一把利劍,說不定哪天楊渥又一劍捅來。
李晔不得已,遣派韓偓爲特使,負責談判事宜。
一場不該有的大戰,就這麽消弭下去。
談來談去,最終楊渥願意放棄信州等地,隻取饒州一地,境内的百姓來去自由。
淮南近五萬精銳駐紮在饒州,鄱陽湖裏還有兩萬水軍。
唐軍與江西軍都沒有實力收複,而且楊渥已經讓步了,鍾傳隻能接受現實。
饒州等鄱陽湖以東百姓,紛紛西遷,歸附鍾傳,由此也可見鍾傳在江西百姓心中的聲望。
李晔本着君子風度,歸還了江州重鎮,不過鍾傳出于防備淮南的心理,請求唐軍駐紮。
李晔令周雲翼戍守江州,不幹涉江西内政。
外面的風雨停了,朝堂内的風雨又起來。
彈劾王師範的奏章這兩月都快塞滿天心閣。
李晔一面欣慰于軍政分離的制度深入人心,一面又感歎于此事的棘手。
若非王師範奇兵突出,還不知江西局勢會糜爛成什麽樣子,說不定如原本曆史一般,成爲楊渥爲數不多的功績之一。
不過規矩就是規矩,若是不表明态度,不知道多少人會效仿此事。
彈劾王師範的人,多是清流以及韋昭度等世家餘孽。
他們很清楚王師範的底細,雖說是知州,但歸根結底仍是武人,一個武人能成爲知州,而文人不能成爲将領,本身就令他們耿耿于懷。
要知道在大順二年,他韋昭度還是西川節度使,兼兩川招撫制置等使,手握十萬神策軍,出将入相,風光無限。
而自從景福二年之後,皇帝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信任他們這些世家老臣,反而大量啓用底層武人。
攻擊楊崇本隻是一個開始,和一個試探。
攻擊王師範才是高潮。
就連新進的文臣也加入了陣列。
李晔更明白他們是在恐懼,恐懼被一個新生的大唐抛棄,恐懼淪爲新興武人集團的附庸。
當然,這件事從本質上,的确偏離了李晔原本的治國方略。
深思熟慮之後,李晔削去了王師範江陵知州、輔軍副總管的職務,改爲樞密參軍,從四品的樞密院官吏。
這實際上也是李晔對王師範的考驗,樞密參軍看似無足輕重,但在李晔的國家預構中至關重要。
朝野上下都不懷好意的盯着江陵,期待王師範能發揮武人傳統。
而處于驚濤駭浪之中的江陵,卻意外的平靜。
王師範領着三五随從在江邊垂釣,身後輔軍各都頭一臉憤然之色,似乎在期待着什麽。
這一年,朗州的武貞軍節度使雷滿離世,躊躇滿志的雷彥威上位,頻頻向王師範示意。
歸州刺史趙武也表示願奉王師範節制。
就連聲勢日隆的馬殷也在期待着王師範。
誰讓他是武人,誰讓他父子兩代都是青州牙将起身。
“朝廷不公,末将等願爲王公讨個說法。”王師範年紀輕輕就被人稱爲王公。
要說荊州三地的百姓,就是民風剽悍,一言不合就要搞事。
軍中的宣撫使已經提前被他們控制了,隻等王師範一聲令下就全部砍了祭旗。
“你們退遠些,這麽多人吵吵鬧鬧,我還怎麽釣魚?”王師範一臉輕松,仿佛不知道這些人來幹什麽。
幾個都頭你看我我看你。
“怎麽,我的話你們聽不見?”王師範背對着他們,一股巨大的壓迫随之而來。
都頭們情不自禁的後退幾步。
“喲,上鈎了!”釣竿揚起,一尾青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王師範哈哈大笑。
“将軍,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還有心情釣魚?”都頭們嘴角都上火了。
王師範揮手,“行了,你們懂什麽,就你們幾個潑才還想鬧事,真當陛下的刀不敢砍你們的狗頭嗎?把宣撫使都放出來,好生賠罪,某明日就啓程北上,你等好自爲之,興許過不了幾年,我們還有相見之日!荊南是大唐的荊南,你們也是大唐的輔軍!”
都頭們一個個面紅耳赤,要說荊襄三地民風向來剽悍,卻在王師範面前一個個服服帖帖。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王師範左手提魚,右手提魚竿,扔下一地面面相觑的都頭。
天複元年六月,王師範欣然入長安,瞬間就打破了所有陰影中的窺望。
荊南風平浪靜,大唐也風平浪靜。
“卿乃國士,必不負朕!”樞密院中,君臣相見,李晔沒有廢話。
王師範拱手道:“大唐有此興勢,全憑陛下苦心孤詣,臣豈能作亂臣賊子!再說陛下此舉明降暗升,臣聞弦歌而知雅意。”
李晔笑道:“好,也不枉朕如此看中你!”
文武分制固然很好,但這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小撮牛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當然,王師範還有牛到那個程度,不過人家年輕啊,隻要思想不滑坡,進步的空間極大。
任何制度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也要不斷改革,才能适應時政。
比如邊疆地區,遠離中樞,戰機稍縱即逝,總不能事事都要向長安禀報吧?
趙二和老蔣就是這麽事必躬親的玩陣圖戰,才一敗塗地的。
随着唐軍的力量的壯大,樞密院也要正式擔負職能了。
此前的樞密使韓偓不過是掩人耳目,李晔原本最合适的人選是劉鄩,而王師範一系列的表現,已經不弱于劉鄩。
“诏令韓偓爲江陵知州,荊南招撫使,輔軍副總管。”李晔随即下令。
在一系列的暗流湧動中,朝中文臣不偏不倚的隻有韓偓,把他調離中樞,實際上也是在保護他。
而趙崇凝,仿佛在一片清流的頌揚聲中,逐漸迷失了自己,爲清流魁首而沾沾自喜。
隻能說人各有志,在未來,這樣的人,隻能被李晔和大唐遠遠抛在後面。
如今天下勢力陷入均衡态勢,是時候再一次整合内部了。
争霸天下,有時候不是比一時強勢,而是看誰的内部權力架構更合理,誰先不犯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