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屍體在史河兩岸腐爛,惡臭的氣息遮天蔽日,吸引了無數烏鴉、蒼蠅、腐蟲,仿佛一片黑雲籠罩四野。
剛開始梁軍青壯還掩埋屍體,後來直接推入史河中,再後來,就沒人管了。
史河防線被突破,梁軍便一腳踏入壽州境内,如當年攻略兖州一樣,以騎兵銳卒劫掠周邊州縣,屠戮百姓,北面的濠州和東面的廬州都遭到荼毒,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帶不走的燒毀屠殺。
整個淮南風聲鶴唳,百姓紛紛逃難至揚州或者南下宣州。
不得已,楊行密堅壁清野,主動踐踏壽州境内的糧田,遷百姓入城。
雖然拿下史河,但霍邱依舊是座堡壘,東西兩面皆是湖區,朱溫大軍隻能堵在南面。
但還是無法限制淮南軍的行動,霍邱之北便是淮河,水軍進退自如,即可支援東北面的壽州城,亦可将揚州的物資源源不斷送來。
“細作探知皇帝在荊襄以陸制水,我軍大可以效之!淮水寬廣,我軍無法掌控,但淠、淝、泗、沭皆可以效法,大王可遣青壯于險要處鐵索封河,長木釘于淺水處,淮南水軍不得勢,則我軍可長驅直入,南取廬舒,東取濠滁,此四州若下,則揚州指日可下!”李振谏言道。
李晔盯着梁軍,朱溫自然也盯着唐軍。
“不錯,楊行密若是沒有水軍在手,安能如此猖狂!”張歸霸、牛存節難得的同意起李振的謀略。
攻陷光州,突破史河,江淮的膏腴之地就展現在朱溫面前。
“興緒此計大妙,楊行密陳重兵于霍邱壽州,如今攻勢已在我手,淮南比破!”朱溫笑道。
在汴梁絕對的優勢國力面前,實施以陸制水,比去年唐軍在荊襄還要徹底,梁軍青壯熔鑄鐵索,沿河修建碉樓,釘立木樁。
淮南水軍的優勢逐漸被抵消。
第一個遭殃的是淠水河畔的盛唐。
朱溫親領大軍三日便攻破這座縣城,覺得盛唐這個名字太晃眼,改爲平淮!
然後以此城爲支點,分遣大軍攻略周邊。
江淮沃土立即烽火漫天。
無數村莊成爲廢墟,無數百姓成爲奴隸。
最先被攻陷的是舒州,廬州城在黃文靖的攻擊下搖搖欲墜。
此時楊行密在霍邱的堅守已經沒有意義,江淮已經向朱溫敞開。
霍邱城内,斥候絡繹不絕,帶來的都是噩耗。
楊行密閉上了眼睛,耳邊不斷回響着愁雲慘淡的哭嚎聲。
“父王當初若是聽兒臣的,坐鎮廬州,也就沒有今日之事。”楊渥當着衆将的面埋怨起楊行密。
“世子何出此言,若是霍邱丢失,壽州腹背受敵,沒有壽州,我軍敗亡更快。”王茂章道。
楊渥陰怨的眼神看了看王茂章,“如此形勢,壽州還守得住嗎?江淮還守得住嗎?”
帳中之人無不面色陰沉下來。
李神福拱手道:“當年大王隻是廬州刺史,尚且敢以三千兵擊十倍之敵,從此席卷江淮,如今我軍兵力并沒有差梁軍多少,世子何必灰心喪氣,朱全忠不過占了一時之快,勝負未定,我軍大有可爲!”
“不錯,末将願領本部鐵騎,救援廬州!”李承嗣道。
堂中吵吵鬧鬧,楊行密像是沒聽見一般,眼睛始終閉着。
這不禁讓楊渥擔心起來,“父王?父王?”
叫了幾聲,楊行密忽然睜開眼,目光如電,臉上也湧起紅光,“爲什麽要退?爲什麽要守?”
堂中瞬間安靜下來,都看着軟塌上的楊行密。
楊行密霍然起身,掃視諸将,“朱全忠突破史河,以陸制水,占領盛唐,四面開花,自以爲得計,卻不知正入本王甕中,江淮水勢,豈是他想制便能制住的?本王又豈是成汭之流!霍邱集結十一萬大軍,不戰則已,戰則必取朱全忠人頭!”
一瞬間,楊行密身上的病患和虛弱全都消失不見。
仿佛曾經那個縱橫江淮的英雄回歸。
這話若是在别人嘴中說出來,隻能是笑話,但從楊行密嘴裏出來,衆将不得不信。
楊行密穿戴盔甲,拔出腰間橫刀,“朱全忠小觑我江淮英豪,自以爲沒有水軍之力,我江淮男兒隻能縮首霍邱,本王就要讓他見識見識江淮刀鋒之利!”
衆将無不心折,這便是他們輔佐的王者。
“江淮水勢春夏高漲,我軍以重船順勢而下,可破其鐵索木樁,李神福,史河防線交給你,此爲第一戰,梁軍若救援,張訓、秦彥領兩萬牙内軍順淠水而下,攻梁軍大營,王茂章領三萬步卒爲前驅,朱瑾、李承嗣騎兵分列左右,直取盛唐,本王能在清口大敗他一次,就能在盛唐再敗他!”楊行密狠狠一刀插在地上,臉上閃過一抹詭異的紅潤。
“末将遵令!”淮南諸将無不應命。
“此戰,當定天下之大勢!”
到了此時,楊行密不能不戰,否則朱溫必将蠶食腹心之地。
是日,楊行密獎勵三軍,淮南軍士氣大振。
恰好此時有說書先生在城内宣講當年楊行密破孫儒五十萬大軍的舊事,不少将領覺得可以激勵士氣,還把他們請進軍營。
這些說書先生非常配合,還順帶宣傳了一把梁軍在淮南的惡行,令淮南将士們激憤不已。
在朱溫與楊行密各自籌謀的時候,壽州城中朱延壽也在頻頻與城外朱友裕接觸。
史河防線的突破,對朱延壽的影響最大。
他既不希望朱溫吐并江淮,也不希望楊行密擊退朱溫。
保持現狀,才能凸顯壽州的重要,令江淮的資源向壽州傾斜。
而現在,朱溫有繞過壽州直取腹地的迹象,這令朱延壽惶恐不已,他開始主動接觸梁軍上層。
朱溫占據優勢,連見他使者的心思都沒有,隻令朱友裕全權負責。
朱溫越冷淡,朱延壽越不安,越要拿熱臉往上貼。
“梁王不日即将席卷江淮,将軍當早做決心。”梁軍使者催促道。
朱延壽人不傻,這麽多年,也深知楊行密的爲人,該果決的時候絕不會遲疑,淮南局勢仍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在沒有得到朱溫确切的承諾之前,他也不敢與虎謀皮,畢竟河中王家兄弟殷鑒不遠。
“壽州是淮南的壽州,誰是淮南之主,壽州就是誰家城池。”在最後的地盤沒有翻開之前,朱延壽隻想集聚實力。
“将軍可要想清楚,現在舉事,便是淮西節度使,若等梁王平定淮南,将軍也就隻是個壽州刺史了。”
朱延壽笑了起來,“梁王不是還沒有攻陷江淮嗎?”
其實他很清楚,所謂的淮西節度使不過是個名頭,蔡、許、申、陳這些淮西重鎮,朱溫怎麽可能劃分給他?
牢牢捏住壽州才能得到最大利益。
當然,朱延壽心中還有另外一層野望,若是再來一次清口大戰,那麽他就絕不會僅限于壽州一地。
正是當年的清口大戰,讓朱延壽聲名鵲起,在淮南扶搖直上,成爲封疆大吏。
而這一次,他要的不僅僅是封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