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樞密院議事,隻論軍事,不論國政。
爲了提振樞密院的地位,李晔特意把天心閣東邊的門下内省整理出來,改爲樞密院。
天心閣的西面則是宏文館、史館,對面便是淩煙閣。
經曆了唐末的血雨腥風之後,淩煙閣早已傾頹。
李晔連自己的寝宮都沒心思修葺,更不會重修淩煙閣。
一年之計在于春,國家大了,什麽事情都要提前預算。
包括唐軍今年的動靜。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戰争也将會複蘇。
随着關中的崛起,天下風雲越來越激蕩,曆史的進程也被加快。
“朱溫坐鎮固始,曹、宋的援軍在史河越聚越多,與此同時楊行密也盡起青壯,編練行軍,看來是要殊死一搏。”薛廣衡得到的消息最多,最先發言。
“過去的大半年,梁軍被江淮水軍襲擾,始終無法突破霍邱與壽州,依末将之見,今年梁軍也不會有進展,而此恰恰是我軍進攻的最佳時期。”李筠道。
“那是自然,末将所部鐵騎,皆欲爲國争功。”高行周最爲興奮。
殿中周雲翼與楊師厚卻都沉默不語。
李晔一看他們神色就知道他們心裏有話要說,隻不過礙着李筠與高行周的面子,才沒有發言。
“既然是軍議,諸位暢所欲言,無須忌諱。”李晔目光落在楊師厚身上。
這個時候楊師厚不能不說話了,沖李晔拱手,“梁、吳大戰一時難分難解,朱溫有國力優勢,楊行密有水軍優勢,且淮南名将極多,以末将之見,我軍不該向東,而應向南!”
南面是蜀中!
從地圖上看,大唐疆域狹長八千裏,虧得高原和草原同時衰落,喀喇汗、于阗、薩曼三方互相牽制,才讓唐廷沒有後顧之憂。
但這種疆域的巨大隐患也是有目共睹的。
無論是高原、草原或者西域随便一處崛起,唐廷處處受制。
“不錯,蜀中之人口、财賦皆是大唐應時之需!”高行周道。
“然王建與陛下姻親,且爲盟友,我軍向他動手,豈不是失信于天下?”李筠皺眉道。
從時機和地緣上來說,此時唐廷的目光的确要放在蜀中。
不過這麽明顯戰略意圖,王建早有防備,去年他忽然出兵,忠、萬二州,蜀中細作也傳來消息,劍門關也在加強防守。
李晔手指輕輕敲擊在軟塌扶手上,不是他不想進取蜀中,而是難度太大,古往今來,蜀中的滅亡多是遇到庸主。
很可惜王建絕不昏庸,至少現在并不昏庸。
唐廷沒有打他的借口。
“雲翼,你意下如何?”
周雲翼拱手道:“蜀中山川之險,我軍即便能攻下,損耗必然非常大,而且一旦大唐對王建出手,馬殷、鍾傳必心生芥蒂,若是轉投朱溫,荊南危矣,而且大戰一起,曠日持久,倘若淮南有差池,我軍鞭長莫及,所以末将以爲得不償失,不如整訓士卒,陳兵陝州、唐州、江陵,對外觀天下之釁,對内休養生息,招撫流民,鞏固荊襄、荊南。”
李晔拍拍腦袋,暗道是自己糊塗了,爲什麽要打呢?
在面對一群敵人的時候,刀子砍出去的一刻,也是最虛弱的時刻。
勝了還好,若是敗了,唐廷的威嚴再一次掃地。
如今大唐形勢一片大好,正應該鞏固内部,發展生産。
“雲翼之言甚是。”李晔忍不住誇贊道。
去年擴充了将近十萬正兵,盲目出戰,的确不妥。
乾甯七年的唐軍戰略就這麽被定下來,休養整訓爲主。
不過這是建立在朱溫與楊行密維持平衡的基礎上。
李晔隐隐有種感覺,汴梁與淮南的對峙不會這麽長期的持續下去。
朱溫最擅長的就是耗死對手,秦宗權、朱瑾朱瑄都是如此。
看似勢均力敵,但淮南周圍全是對手,有巨大隐患。
而朱溫,腹心之地的汴宋青兖,沒有任何敵人,随便一個地緣闆塊拿出來,都可以媲敵淮南。
所以采取周雲翼的策略最爲穩妥。
這也并不意味李晔不進取,廓州張行瑾和岷州楊崇本值得期待。
諸人散去之後。
平原才從殿外鬼鬼祟祟的進來,“那個高高大大的人就是周雲翼?”
李晔愣了一下,高行周也不矮啊,而且兩人都是一般的年輕,不過高行周早在乾甯五年的時候娶親,其妻還是從盧龍妫州送來的。
李晔不懷好意的看着平原,“怎麽,難道是朕的平原公主,看上了某人?”
平原臉色瞬間就绯紅起來,“哎呀,父皇亂說。”
丢下一句話,人就跑沒影兒了。
李晔也沒往心裏去。
剛想回宮休息的時候,薛廣衡又回來了,“陛下,契丹使者求見。”
自從李晔拒絕了痕德堇調盧龍之事後,就再沒聽見他們的動靜,還以爲他們走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又蹦出來了。
李晔非常好奇契丹使者又要弄什麽幺蛾子。
“宣。”
然而這次來的不是髡發皮服的契丹人,而是一個唐人,至少裝扮上是唐人。
“外臣康默記拜見陛下。”
“你是唐人?”李晔眼中殺機毫不掩飾,這種人對國家的危害,遠遠大于異族,契丹能夠成爲五代心腹大患,這種帶路黨功不可沒。
康默記從容道:“臣本薊州牙校,不容于李匡威,隻得亡命草原,幸得夷離堇收留,才苟活至今。”
一個薊州牙校既然能被重用爲使臣,由此可看出契丹人的氣度。
李晔按下心頭殺機,“你此來何事?”
“臣奉契丹痕德堇可汗之命,請求大唐皇帝冊封。”
李晔眉頭一皺,此事看似是往大唐臉上貼金,實則其中門道不少。
契丹在遼西草原一帶有影響力,但草原之東,還聚居着大量回鹘人、達怛人、室韋諸部,這些部族名義上還臣服于大唐。
特别是這幾年大唐有複興的迹象,草原諸小族紛紛内附,穿起了唐裝,說起了漢言。
就是一些強盛的部族也俯首聽命。
如果痕德堇獲得唐廷的冊封,就在草原和遼西得到了大義和名分。
“痕德堇可汗爲表兩家通好之意,求娶陛下長女平原公主爲妻,兩家結爲翁婿之國。”康默記倒是忠心耿耿,不顧李晔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李晔記得這個痕德堇沒幾年就老死了,然後是耶律阿保機被推選出來。
而且契丹人繼承了匈奴習性,父死,其妻妾爲兒子所有。
“把他拉下去砍了!”李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一個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還算什麽男人?
以前的大唐和親什麽的,他管不了,但現在,李晔絕不想走這條路。
曆史已經證明,男人和刀子解決的不了的事,女人更解決不了。
一個父親保護不了自己女兒,枉爲人父!
契丹強不強,李晔管不着,大唐要重振,很有可能契丹是最大的敵人。
其威脅超過朱溫!
這還是李晔第一次在面見使者的時候發這麽大的火。
就是對張承奉、成汭這種人也網開一面。
薛廣衡吓呆了。
康默記癱在地上,大呼:“大唐乃禮儀之邦,怎可斬殺使者,外臣、外臣冤枉!”
當漢奸不是他的錯,畢竟李匡威、劉仁恭都不是什麽好人。
但當着這麽心安理得,李晔就受不了了。
是大唐的月亮不夠圓,還是大唐的空氣不香甜?
堂外的辛四郎入内,一把提走康默記,過不多時,外面傳來一聲慘叫,辛四郎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入内,意猶未盡道:“陛下,末将這就帶人去殺了所有契丹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