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攻下,到了收取戰争紅利的時候。
仆固天王死了,西州回鹘貴族也被歸義軍殺了一大半,如今回鹘人正是一盤散沙的時候。
庭州、輪台、伊州、焉耆、龜茲諸州鎮就成了到嘴的肥肉。
這些地區自古以來就是漢家土地。
但李晔的目光卻望向更西邊的龜茲。
龜茲是天山以南最璀璨的一顆明珠,貞觀二十二年,唐大将阿史那社爾攻破龜茲大城五座,周圍七百多座城前仆後繼的投降,顯慶三年,大唐移安西都護府于龜茲,下設龜茲、于阗、焉耆、疏勒四鎮。
瓜沙二州隻是起點,西州、庭州本就是漢家故地,而龜茲以西,在李晔的認知中才算是真正的大西域!
别看西州回鹘控制的地盤大,除去沙漠和戈壁,也就掌控天山沿線的綠洲城池。
龜茲不僅是商路的必經之所,在軍事上也是重鎮,橫亘在天山峽谷之中,對如今的博拉格汗、于阗都具有威懾意義。
想到博拉格汗,李晔心頭一震,忽然想起薩曼人消失的一萬騎兵,莫非目的地也是龜茲?
誰掌控龜茲,誰就在天山以南掌握先機!
從地圖上看,龜茲離瓜州三千裏,離怛羅斯差不多也是三千裏,不過敦煌離龜茲一馬平川,而薩曼人則需要穿過高原與山區。
李晔不得不佩服薩曼波斯人的進攻精神,這種深入敵後,千裏迂回的戰術,極具草原人的風格。
不過李晔反而猶豫起來,三千裏的距離,如今的唐軍是否有力量奪下龜茲?
大軍前去,糧草是個大問題,小股兵力,隻怕敵不過一萬薩曼騎兵。
兩頭猛獸在黑暗叢林裏的第一次相遇,往往就是決定勢力範圍的時候,輸赢決定的東西太多,比如心理優勢、在周圍勢力心目中的地位。
下不定決心,隻能去向劉鄩問策。
當李晔把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和局勢說之後。
劉鄩在床上歎息一聲,“張承奉不該活着,陛下仁厚,是萬民之福,但此乃西域,唯有強者方能立足,先立威才能行仁義,先仁義則國威不存。”
李晔回想起來,也覺得是失策,但當他舉起刀要砍張承奉腦袋的時候,聽到法成和尚的一聲“阿彌陀佛”,鬼使神差的沒砍下去,“此事以後在論,如今西州已然攻下,回鹘人崩潰,朕恐怕于阗人薩曼人都盯着龜茲。”
李晔揮手,讓人送來西域地圖。
劉鄩看着地圖沉思一陣後才道:“龜茲必取,而且要盡快,陛下萬不可猶豫!”
李晔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
“陛下多慮了,爲國開疆拓土,正是我輩武人的夙願,薩曼人能三千裏翻越高原與崇山,我大唐男兒豈能落于人後?且龜茲重鎮,一旦落入外人之手,天山以南必離大唐而去!”劉鄩越說越是興奮,掙紮着要起身。
此刻的他全身纏着繃帶,半張臉都被遮住了,活像一個木乃伊。
“将軍之意,朕知道了!”不能因爲怕輸而不敢亮劍,這本身就是弱者思維。
李晔拍了拍腦袋,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渾渾噩噩,患得患失。
“傳令郝摧引八千輕騎,仁美可汗出一萬騎兵,争奪龜茲。”是時候讓甘州回鹘人出出力氣了。
郝摧本就是泾原大将,此次大戰,攻破敵軍中軍大帳,砍下回鹘人牙旗,還提來仆固天王的腦袋,一系列的表現極爲驚豔,再讓他當個什将,肯定是屈才了,郝摧自入骁騎軍,以其勇武豪爽,極得将士擁戴,雖是什将,軍中的指揮使、都将在他面前也不敢拿大。
李晔當即把他提拔爲骁騎軍指揮使。
瓜州至龜茲一路沿着綠洲城池,李晔把西州回鹘人的戰馬都分配給他,馱運清水、糧草等物。
準備了兩天,大軍才動身。
仁美當然不能同去,一來,遠征軍中出現兩個統帥,容易鬧矛盾,這種事情不勝枚舉,二來,李晔對仁美并未完全放心。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将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末将此去,龜茲必下!”郝摧眼中閃着火苗,沖李晔叩首,然後翻身上馬。
如果高行周是河北将門的象征,那麽郝摧就是西北将門的代表,對大唐忠心耿耿。
“郝将軍且慢。”李晔牽來自己的那匹青海骢,“山高路遠,兵兇戰危,将軍豈能沒有良馬?”
大凡武人都是愛馬如命的,郝摧自然也不例外,激動的臉上橫肉都在跳動,“末、末将多謝陛下,此番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陛下恩意!”
“朕不要将軍粉身碎骨,朕要将軍高奏凱歌!”
跟這樣的人說話,不用花花腸子繞來繞去。
郝摧爽快的翻身上馬,爽快的沖李晔拱手,“那陛下就在西州等末将的凱歌!”
言罷,策馬而去,身後幾十名扛着旗幟的傳令騎兵。
西州城下,各部騎兵緩緩而動,年輕唐軍臉上都是一往無前的豪邁。
甘州回鹘在忠義堂無孔不入的滲透下,對大唐的認同感也上升了不少,貴族享受權力,但對底層的掌控力量越來越弱。
此次出兵,回鹘将士也是欣然而往。
當然,西州距離龜茲的沿路上,還有不少大小城池,被西州回鹘人占據着,但在唐軍面前,都成不了氣候。
八月,西域陽光最熾烈的時候。
北面的庭州主動歸降,輪台的回鹘部族試圖抵抗,被折嗣禮攻破,擄其牛羊婦孺。
不可能所有回鹘部族都如庭州這般深明大義。
回鹘人經營西州、庭州、龜茲這片地域,其本身的構成也很複雜,既有唐人,也有吐蕃人,草原上遷徙過來的達怛人也不在少數。
而且此地不像河隴與關中同氣連枝,早就不認大唐了。
所以歸化策對他們效果不大,他們也從來沒想過要交田賦和牧稅。
李晔也沒客氣,正好讓輔軍也練練手,如折嗣禮一般“打獵”,牛羊馬,男人女人孩子都各有用處,西域的富庶在于,不僅瓜果遍天下,礦場也是随處可見,鹽池、礦山多不勝數,僅在西州之西的天山餘脈上,就有多處金礦和鐵礦,正缺大量人手開采。
草原上的部民,亦兵亦匪,亦民亦賊。
唐軍名義上接受了西州的回鹘的地盤,但還是遇到大量的反抗。
唐軍來了,他們老老實實,一副良民狀,恭恭敬敬端茶倒水,唐軍走了,又原形畢露,自相吞并,甚至有幾支部民攻擊瓜州的後勤糧草。
“仆固天王死了,西州失序,這些人就以爲機會來了。”一個月的精心調養,劉鄩已能下床走路,多虧他武将的身闆,恢複極快。
“這些人以爲大唐不會在西州長留,所以才如此放肆。”李晔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仆固天王名義上是西州回鹘之主,但實際上是西州諸部共同推選出來的代言人,現在仆固天王死了,他們就蠢蠢欲動。
這是草原的習俗,歸根結底,回鹘人也好,達怛人也好,從未想過真正融入大唐。
“你不是說朕過于仁義了嗎?是時候讓他們見識見識大唐的刀鋒。”李晔的眼神裏冒着涼氣。
對歸義軍和瓜沙二州的百姓,他的确下不了手,因爲其中很多人都是當年西域唐軍的後裔,同文同種,唐廷棄之不顧,才離心離德。
但對這些遊牧部民,李晔沒有了任何理由留手。
劉鄩呆了呆,但很快就變成了欣慰,拱手道:“陛下如何行之?”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些人都是賤骨頭,吃硬不吃軟!”
歸化策已經是對他們最大仁慈,既然不領情,李晔隻能拿刀子了。
“束發右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