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賽維總也不回來,所以劉平隻好坐在窗前自娛自樂。
他發現蔻丹是很有趣的東西,可以用它在自己的手背上畫出一道一道鮮紅的符。他放心大膽的停止了呼吸,低下頭慢慢的描畫,畫完了再撅一起嘴輕輕的将其吹幹。及至指甲油當真凝結了,他再很細緻的去把它一點一點摳下來一搓一下來,最後搞得手背通紅,像被人狠狠撓破了皮肉。
到了下午,賽維把勝伊扯回了家。兩人已經言歸于好,賽維在脖子上添了一條新紗巾,勝伊的腦袋上也多了一頂新獵帽。帶着涼氣進入東廂房,他把一隻五顔六色的大紙盒子放到炕桌上,又對着裏間嚷道:“隔着窗戶就看到你啦!喏,給你帶了日本點心吃。哼,你還有功了!”
劉平一搓一着手,笑微微的走了出來,問他:“你不生我的氣了?”
勝伊正要揚頭回答,忽然見他手背有異,連忙拉起他的手細看了一番,又伸了冰涼的鼻尖去嗅。賽維正好推門進了來,見狀便是笑道:“你可真是前倨後恭到了極點,上午還要欺負他呢,現在就改行吻手禮了?”
勝伊把劉平的手向下一掼:“呸,他玩你的蔻丹!”
賽維看他把蔻丹往手背上亂塗亂畫,分明是在禍害東西,但是并不着惱,隻和勝伊拌嘴:“你不是也用過我的雪花膏?”
勝伊存着一腔求偶的熱情,極力修飾自己,從少年時代起就依賴上了生發油和雪花膏。一屁一股坐在羅漢床上,他挑一起兩條平淡的眉毛,預備轉移話題:“瘸子真是豁出去了,大白天的就往一媽一院裏進。怎麽着,他還要把爸爸頂下去不成?”
賽維解下紗巾,一雙手隐隐的做癢,忍不住用冰冷紗巾一拂劉平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閑事莫管,他倆一愛一怎樣就怎樣好了,橫豎鬧大發了,還有爸爸呢。我倒是沒想到,五姨一娘一居然不聲不響的搬去庵裏住了。老四一張破嘴,居然替她一娘一瞞了個緊。哼,養兒育女的姨一娘一已經沒了兩個,就剩五姨一娘一一人活得好好的,她逃到庵裏,就脫嫌疑了?等爸爸回家斷案吧!”
勝伊從兜裏摸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票子:“老四剛才在大門口,還給了我幾張義務戲票。就是明天,在西單牌樓,戲碼可是夠硬的。姐,去不去看熱鬧?”
賽維搖了搖頭:“我現在是越來越不一愛一抛頭露面了。上半年咱們去參加遊藝會,下汽車之後,學生們都不用好眼神看我們。反正現在我們家是……”
她猶疑着措辭,感覺怎樣批評都不大合适:“我們家是……”
後面的話始終是沒說出來,勝伊點了點頭,心中了然。他們姐弟雖是既不做官、也不作惡;但爸爸是大漢一奸一,他們也脫不了幹系。他們盡管吃得好穿得好,有大把的錢花,可一生的名譽,已經是糟了。先前年紀小,還不在意;如今越來越大,他們偶爾被人狠狠的瞅上幾眼,心裏也知道别扭。
“再說吧。”勝伊把票子放在桌上:“反正大戲也不是今晚開演。”
賽維站在地上,默然片刻,然後把外面的大衣也脫了:“真的,把嘴都閉上吧。大哥不說一會兒還要過來和我說話嗎?萬一我們說着說着,他忽然進來了,才叫可怕。”
正當此時,院子裏忽然響起了馬英豪的聲音:“二妹,回來了嗎?”
賽維和勝伊一起吓了一跳,還是劉平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别怕,我看着呢,他是剛來。”
賽維和勝伊跑去上房,和馬英豪做了一番長談。劉平獨自坐在東廂房,把馬家的事情翻來覆去思索一遍,越想越是糊塗,仿佛人人都有嫌疑。依着他的意思,就該讓賽維和勝伊離家出走,遠離是非之地。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會走,當然是爲了馬家的錢。馬老爺的手似乎是挺松,他們不去勒索,錢就讓别人要去了。他們縱算時時刻刻緊盯了,競争也還是十分激烈。馬英豪是嫡長子,本來是必占上風無疑,可他偏偏又和馬老爺是一對仇家。嫡長子一自立門戶,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孰勝孰負,委實難料。
良久過後,馬英豪告辭走了。賽維一直送他到院門外,勝伊有一搭沒一搭跟在後方,跟着跟着拐了彎,一推門進了東廂房。把炕桌上的票子拿起來又看了看,他對着劉平一笑:“其實我挺想去的,唱壓軸的我認識,我想去給人家捧捧場呢。我姐要是不去,你陪我去呀?”
劉平一口一個的吃小點心:“看戲還用人陪?什麽時候?”
勝伊對他揚了揚戲票:“明天晚上。”
劉平答道:“明天晚上,你和賽維去看戲,我留下來看家。賽維要是不願意,我幫你勸她。”
勝伊狐疑的看着他:“家有什麽可看的?再說看家有丫頭呢,也用不上你啊。你是不是……”
劉平一點頭:“是,我打算再去花園一趟。上次沒看出什麽來,我得再看一次。我勸賽維去看戲,你勸賽維别管我,我們合作,好不好?”
勝伊立刻點了頭,又道:“合作是沒問題,但你一定得小心。”
劉平和勝伊串通好了,當晚無話。到了翌日白天,馬英豪出發返回天津,勝伊則是圍着賽維遊說不止,終于勸得她動了心。劉平則是另找借口,表示自己不一愛一看戲,甯願留在家裏睡覺。
賽維沒有多想,隻以爲勝伊是好熱鬧,又想他剛剛拈酸吃醋生了一場悶氣,便一溫一柔了态度,天沒黑就張羅汽車,和他一起出門前往西單。
劉平吃飽喝足,及至天黑透了,他也悄悄溜出了院門。輕車熟路的走向花園,他半路經過了八姨一娘一的後院。八姨一娘一沒了,院内的主人就剩下了馬俊傑一個人。玻璃窗戶沒拉窗簾,劉平遙遙的向内張望,就見屋内床上躺着馬俊傑,姿态是伸胳膊伸腿,顯然已經入睡。一個老一媽一子站在床前,爲他牽扯棉被蓋住了手腳,然後轉身走到門口,關了電燈拉上房門。屋子裏面黑黢黢的沒了動靜,劉平也不能長久的去看馬俊傑睡覺,于是蹑手蹑腳的要繼續走。
可就在将走未走之時,他忽然感覺房内有了動靜。
單憑兩隻眼睛看,是看不出什麽的。好在屋子裏外都是一樣的黑,劉平人在窗外,總不會輕易暴露行迹。隔着窗子靜靜的望向屋内,他依稀感覺床上被子一掀,馬俊傑直一挺一挺的坐起身了!
然後他很利落的穿戴整齊。走到窗前打開插銷,他緩緩推開窗扇踩上窗台,一側身就跳出了房。落地之後挺一直了腰,他一擡頭,正好和一叢玫瑰樹旁的劉平打了個照面。
劉平不知道對方又在搞什麽鬼,所以遲疑着沒說話。而馬俊傑怔了一下,随即卻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在劉平面前停住腳步,他仰頭又看了劉平一眼,緊接着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大哥哥。”
他的腦袋正到劉平的心口,隔着衣裳用臉蛋蹭了蹭劉平的胸膛,他聲音很輕的說道:“大哥哥,我是小健,現在你喜歡我了吧?”
劉平大吃一驚,連忙握着他的肩膀俯下了身:“怎麽着?你把馬俊傑給弄死了?”
小健用手指頭一點自己的腦袋,沾沾自喜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害人。白天是他,夜裏是我。嘻嘻,他還不知道呢!”
劉平早就看小健是隻異常的小鬼,沒想到他真有點鬼運,投胎不成,就借了一具活人軀殼,并且還借成功了。看他舉止靈活自如,一般有道行的鬼煞,都沒有他的本領。
小健又道:“昨天夜裏,不知怎麽回事,我隻是撲了他一下,結果就上了他的身。今夜我又試了一次,還是成功。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然後他向劉平伸出了一隻手:“大哥哥,你摸一摸一我,我是熱的。他比我大多了,可是我如果不死的話,長到今天,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大了?”
劉平握住了他的手,有點爲難:“小健,我現在想去花園,明夜再來找你玩。”
小健腳下沒根似的,習慣一性一的又向他一撲:“我也去!”
劉平對待小健,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他對小健毫無興趣,可是小健很依戀他,他對小健理睬不是,不理睬也不是,所以隻能糊塗着來。此刻他領着小健,糊裏糊塗的,真往花園去了。
小健把身一體控制得很好,輕輕巧巧的又跑又跳。兩人蹲在河邊一叢花木之後隐藏了,小健拱在劉平的懷裏,極力的想要和他貼貼臉,又因爲自己終于借來了一具身一體,所以炫耀似的總讓劉平摸一摸自己。劉平心不在焉的摟着他,從花木枝葉之間向遠眺望。亭子裏面一定是大有玄機,說是财寶或許未必準确,說是寶貝總該無誤。自家的寶貝,按理說不必藏成一一團一謎案,除非寶貝本身也有問題。
忽然,他的手臂緊了一緊。原來河岸遠遠的走來了一個苗條黑影。上次隻是一眼之緣,看不清楚,如今看清楚了,就見對方穿着一身合一體的襖褲,正是個平常女人的身姿。女人沿着河邊快走,走着走着轉了方向,站上了岸邊一塊凸進水中的大石。一揚手将樣東西扔進河裏,東西不大,砸出一朵小水花。然後女人下了大石,轉身沿着來路返回去了。
而就在她轉身的一刹那間,劉平看得清楚,原來對方不是旁人,正是馬家的大太太!
等到馬家大太太走得遠了,劉平一拍小健的肩膀,輕聲說道:“你去給我把風,我要看看她到底扔了什麽。”
小健一聲不吭,四腳着地的往前小跑,一路連滾帶爬的先到了河邊。左右望了一望,他縮在大石之旁,回身對着劉平招了招手。劉平趕了過去,眼看河面已經恢複平靜,他連忙脫了鞋襪衣褲。趟進水中走了幾步,他俯身向前一沖,無聲無息的沒入了水中。
秋夜的河水,自然是很涼。劉平不肯弄出大聲響,小心翼翼下潛到了河底。在大太太站過的大石附近,他看到了水中懸浮着一隻半開的紙包一皮。
紙包一皮似乎是被膠封過了,如今浸了水,便一點一點的軟爛綻開。紙包一皮的内容不知是什麽,沉甸甸的仿佛很軟,随着和緩的水流緩緩下沉,一直落到了河底的砂石地上。
劉平沒看明白,想要遊過去撿紙包一皮。可還未等他作勢前進,砂石地下忽然起了變化。隻見幾道黑影破土而出,閃電一般直奔紙包一皮。劉平見它們細條條的類似鳗魚或者水蛇,連忙向後退了一米,與此同時,紙包一皮在怪魚的頭頂徹底破裂,裏面漏出一一團一鮮紅的蠕蟲。蠕蟲不過是手指的長度,頭尾糾纏不清,乍一看竟是一一團一毛一茸一茸的物事。随着怪魚的沖擊吞噬,蠕蟲四散開來,雖然大部分都被怪魚東一口西一口的捕捉吃掉,可是總有幾條漏網之蟲,随着暗流飄到了劉平面前。劉平一伸手抓住了它,觸感十分粗糙,送到眼前細看,他登時搖了搖頭————此蟲隻有手指一半的粗細,不但麻麻癞癞柔軟不平,從頭至尾還生了無數短短的細足,方才所謂毛一茸一茸者,便是細足亂動的效果。劉平捏着蟲子兩端,将其一扯兩半,蟲身中立刻湧一出紅血。劉平愣了一愣,随即丢開蟲子,一轉身竄出老遠。而一條怪魚馬上補了他的缺,一口吃了兩段蟲子。可惜未等怪魚消化,一隻手從天而降抓住了它的腦袋。它的身一體立刻如蛇般一卷,一圈一圈纏滿了劉平的拳頭手臂。劉平滿不在乎的調轉方向,直接遊向了岸邊淺灘。
劉平上岸之後,光着屁一股直奔花木叢。小健見狀也不猶豫,抱了他的衣服緊緊跟上。兩人找了個僻靜地方坐穩當了,小健見劉平從右手到肘際,被一條黑亮亮的蛇纏住了,就伸手要碰。劉平立刻側身一躲:“别碰,有毒!”
小健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一體屬于借用,一旦毀壞,就算造了一條人命的孽。他不動了,不但不動,甚至還向後挪了挪:“什麽東西?是蛇吧?”
劉平的确是按照抓蛇的法子來抓怪魚的,魚腦袋就被他攥在手裏。從他的虎口看,可以看到怪魚的正面————怪魚的腦袋還小,類似水蛇,生着一雙狹長的人眼,然而沒有白眼仁。對着劉平極力長大了嘴,嘴是四方形的,口腔之中生滿了倒刺。
劉平心裏有了數,繼續攥着怪魚不松手。而怪魚用身一體絞擰着他的手臂,松一陣緊一陣,不出三五分鍾的工夫,它忽然脫力一般徹底脫落,成了一條軟垂的黑繩子。
劉平松了手,自己抓起一把枯葉擦了擦手,口中自言自語道:“髒。”
小健用一根樹枝去撥怪魚:“不是蛇?到底是什麽?”
劉平答道:“有人在河水裏放了蠱,偶爾會有小魚中毒,蠱蟲寄居在魚的體内,很快就會長出形狀。魚的大小有限,容不下它,它就鑽出魚身自找活路了。”
小健吃驚的張大了嘴:“哇,如果讓它繼續長下去,會不會長得像河一樣大呀?”
劉平搖了搖頭:“不會的,有人在用誘餌殺它們。它們的作用隻是夜裏成爲路障,毒死一切過河的活人。沒人需要它們長大,它們長大了,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小健又問:“誰幹的?又有誰想夜裏過河?爲什麽呢?”
劉平想了又想,沒有回答,隻覺不可思議。
賽維和勝伊到家之時,劉平剛剛洗完了澡。姐弟二人湊了一晚的熱鬧,戲樓裏熱,兩人都是面頰绯紅,是個極端興奮的樣子。見了一身香皂芬芳的劉平,勝伊一抽一着鼻子笑道:“你這衛生可是講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洗什麽澡?”
劉平托着毛巾,一邊歪着腦袋擦耳朵,一邊低聲答道:“别提了,今晚真是摸了兩樣髒東西。”
勝伊脫了大衣,自己擡手捧着火熱的臉蛋,很活潑的一步蹦到了劉平面前:“抓狗屎了?”
劉平搖了搖頭:“和狗屎還不是一路的髒。”
然後他走到了賽維身邊,也沒别的事,單是想陪她站一站。賽維嗅着他身上暖烘烘的香氣,忽然很想和他行個擁抱禮。可這不是件先下手爲強的事情,他不主動,自己當着勝伊,也不好強求。欲言又止的擡眼看着劉平一笑,她沒說話,隻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
劉平又道:“我有話對你們講,不過不着急,反正晚上有時間。”
他既然說了這話,賽維和勝伊自然就要好奇。兩人匆匆忙忙的洗漱更衣了,然後一起進了東廂房裏間。三人圍坐在大床上,劉平把今夜見聞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隻把小健剔了出去。而勝伊聽到“大太太”三字之後,隔着棉被一拍大一腿:“原來是她?!”
賽維向他擺了擺手:“别吵,仔細讓人聽見!”
随即她轉向劉平:“你繼續說,然後呢?”
劉平答道:“大太太投進河裏的蟲子,其實不能算是真正的蟲,因爲它是人用邪術培養出的,培養出了它,也無非是要把它當成一味毒一藥來使,把它放到自然中,它是活不成的。”
賽維聽到這裏,也驚訝了:“蟲子……還能憑空造出來麽?”
劉平一皺眉頭:“所以說我今天是碰了髒東西。如果我沒記錯,那蟲子是在人身之中生長成形的。”
賽維也跟着皺了眉頭:“寄生蟲嗎?”
劉平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是把一個人捆一綁好了,将蟲一卵一送到他的耳道裏,然後封住他周身的孔竅,隻留鼻子呼吸。蟲子長得快,隻要幾天的工夫,就會遍布人的體内,自行咬破皮膚鑽出來了。”
賽維審視着他:“你……你怎麽懂得這些事情?”
劉平睜大眼睛望着她,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聽說的。我還知道很多,可是我絕對沒有幹過。”
賽維盯着他道:“不用解釋,我相信你。”
劉平做了個深呼吸:“真正厲害的蠱,都是認主人的。大太太既然能治它,自然會和它有些淵源。”
勝伊小聲說道:“一媽一————太太她平時挺老實的呀。别人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要說和她有關系的,也就是死瘸子了。瘸子和爸爸有仇,和我們一娘一沒仇哇,難道是……”
賽維扭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向前挪了挪,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家裏有什麽秘密,誰都可能不知道,但是爸爸一定知道,沒錯吧?”
劉平和勝伊一起點了頭。
賽維自己也跟着點了點頭:“秘密,應該就在花園亭子裏。到底是什麽,我們不知道,但是如今除了爸爸之外,一娘一也應該知道,否則她不會有預感似的給我們寫信,也不會在床底留下一張小畫片。”
劉平輕輕一拍賽維的手臂:“令堂頭中的鐵針,是一種攝魂的法術,能把人的魂魄鎮到一處,好的巫師能通靈,可以和魂魄一交一流。”
賽維垂下眼簾,沉默片刻之後又道:“有人想要知道秘密,不能去問爸爸,隻好去問我們的一娘一。既然是秘密,一娘一對我們都不說,當然更不會對外人講。所以對方不肯甘心,即便一娘一沒了,他還要拘住一娘一的魂魄繼續拷問。”随即她轉向劉平:“我推測的,有沒有理?”
劉平點了點頭:“繼續。”
賽維聽了他這聲斬截利落的回答,感覺很對脾氣,于是接着說道:“這個人,不管他是誰,總之他應該是知道秘密的存在,但不知道秘密的内容。秘密在亭子裏,而他并不想讓别人靠近亭子,所以在河水裏下了蠱毒。對不對?”
勝伊答道:“對!”
賽維又道:“劉平說河水裏的蠱,夜裏才會有效。而八姨一娘一中了蠱,說明什麽?”
不等旁人回答,她自顧自的給了答案:“說明八姨一娘一夜裏去了花園,而且,是她獨身一人去的!所以她中了招,都沒人跑回來通風報信。可八姨一娘一夜裏去花園幹什麽?一是偷一情,二是探秘。”
勝伊搖頭答道:“不會是偷一情。旅館飯店處處有地方,咱們家的人演不出夜會後花園的戲。”
賽維的眼睛裏透出了亮光:“如果是探秘,可見八姨一娘一也知道秘密的存在,知不知道秘密的内容呢?就不好說了。但她絕不會是那個幕後黑手,因爲放蠱和做法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她不該着了自己的道呀!那麽我們想想,家裏還有誰像鬼似的,有知道秘密的可能?”
勝伊當即答道:“俊傑?”
賽維想起了馬俊傑所說過的一些怪話,不由得笃定說道:“俊傑雖然鬼頭鬼腦的,但不是胡說八道的孩子。你們想想八姨一娘一死後他的反應,哪裏是個兒子的态度?好像早就認定八姨一娘一是要死一樣。”
勝伊沉吟着說道:“看來家裏除了我們,和這事有關系的,就是俊傑和大太太了。俊傑還小,可以不算嫌疑犯。那麽,就剩下大太太了。大太太到底是怎樣的人,我真拿不準。不過她如果要找外援,就隻能去找大哥……”
說到這裏,他不言語了。馬英豪和這個家,是不講感情的;如果這個家裏真藏了寶藏,他必定會毫不留情的搶奪搜刮。他和馬老爺之間的仇,多少年了,簡直說不完。
“姐。”他忽然擡眼望向了賽維:“你敢不敢和我去找爸爸?我們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他。”
賽維垂頭,瞄着劉平的手:“爸爸那脾氣,一陰一晴不定的,誰知道他識不識好歹呀。萬一他當我們是搬弄是非,我們反倒有了罪過。”
姐弟兩個暫時沒了主意,不過馬老爺不知何日歸國,所以倒也不急于讓他們拿出主意。三人統一的懷疑了馬英豪,可又沒有證據,連指控的話都說不出。再說馬英豪是什麽樣的人,家中上下都看在眼裏,如今平白無故的就說馬英豪施巫術害人性命,恐怕馬英豪安然無恙,倒是他們兩個要被強行送去醫院精神科。
最後,還是賽維擡手在鼻端扇了扇:“行了行了,我們心裏有數就好。死瘸子有心眼,難道我們就是傻的?看他也未必比我們知道得多,大家見機行一事,将來死的還不定是誰呢?他有壞招數又怎麽樣?我們有劉平!”
話音落下,她不等旁人附和,先在心裏暗暗的佩服了自己的勇敢堅決,并且惋惜自己不是男人,否則随着爸爸入了仕途,必有大大的前程。
伸手又去一拍勝伊的大一腿,她盯着弟弟的眼睛說道:“明天你去衙門,去問機要秘書,爸爸到底什麽時候返回。我去找俊傑,看看那小崽子到底心裏藏了什麽事情。”
轉頭望向劉平,她認真的說道:“你還是看家。”
話說到此,也就可以告一段落。劉平跟着勝伊要回房休息,可是人都走到門口了,他忽然感覺自己一走了之也不大像話。回頭看了賽維一眼,他總記着自己的身份————她一愛一他,所以他已經把自己送給她了。
賽維站在地上,到底要看他怎麽走。他回了頭,正中她的下懷。勝伊也回頭望了望,但是很識趣,一言不發的繼續走了。
房内隻剩了他們兩個人。劉平對着賽維微笑,笑着笑着,他試試探探的張開了雙臂。胸膛瞬間受到了柔軟的沖擊,是賽維撲到了他的懷裏。合一攏雙臂擁抱了賽維,賽維太瘦了,讓他的手臂不敢太用力。還是生分,還是有隔膜,他願意爲賽維做任何事,但總感覺自己和賽維不會是一家人。瘦瘦的賽維硌在他的胸前,他低下頭去看她的睫毛鼻梁,她的睫毛在顫,氣息也亂。
“我愛你。”賽維低聲的說,兩條蘆柴棒似的胳膊箍一住了他的腰。
劉平喃喃說道:“我知道,我是你的。”
然後他後退一步,不着痕迹的推開了賽維。不能讓賽維離他太近了,因爲他胸中一片死寂,沒有心跳。
賽維見他仿佛有些畏縮,便猜測他今晚不會有勇氣吻自己了。但是也沒關系,來日方長,反正他是她的。
兩人就此分開,各自休息。到了第二天,賽維親自出馬,把馬俊傑強行拎到了自己房内。劉平懷着鬼胎,在暗處偷一窺馬俊傑的一舉一動,馬俊傑的精神很足,一如既往的沉着小一臉,是個小一陰一謀家的模樣。
賽維對他沒客氣,“咣”的一聲摔上房門,她擺出大姐的派頭,一屁一股坐在沙發椅上,盯着馬俊傑的眼睛問道:“說吧,你心裏到底藏着什麽事?你沒本事給你一娘一報仇,我可有。”
馬俊傑萬沒料到賽維會開門見山的如此說話,不禁怔了一下,但是把嘴閉緊了,站在她面前一言不發。
賽維凝視着他,決定詐他一詐:“我告訴你,真相,我已經查出大部分了!殺人的不在家,在家的不殺人,對不對?别人我不管,反正我馬賽維不是好惹的,誰也别想在我手裏讨了便宜去!大不了魚死網破,死了我也不做糊塗鬼。他有人,我沒人嗎?笑話!我要是沒人,也不能安然無恙的活到如今。馬俊傑,你放清醒點,你親一娘一都讓他弄死了,你還縮頭烏龜似的裝什麽孫子啊?别說你十二三歲,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是二三歲,良心志氣總該有吧?”
馬俊傑定定的望着她,良久過後,他終于出了聲音:“我可以說,但是你有了好處,不要忘記我。我沒了一娘一,爸爸又不喜歡我,以後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
賽維當即點頭:“沒問題。二姐從來都不是小氣鬼!”
馬俊傑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賽維面前:“那時候,爸爸還沒有出發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