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維和勝伊并肩跪坐在地闆上,雙手捧着臉低頭啜泣。兩人上身都是襯衫打扮,顯出了相似的薄肩膀和細脖子,細脖子挑着個圓腦袋,挑不動了似的一顫一顫。
劉平盤腿坐在對面,不知道如何寬慰才好,身上也沒有手帕一類,隻有兩隻巴掌,可是往誰的臉上抹拭都不合适。及至姐弟二人整齊劃一的吸着鼻子擡起頭了,他才抓住機會問道:“哪裏有毛巾?”
賽維和勝伊一起伸手指了個方向。劉平走過去推開門,就見内中四壁貼着白瓷磚,正是一間現代化的衛生間。走進去扯下兩條柔軟一毛巾,小健忽然從門縫裏伸出了腦袋,對着劉平一歪頭,他把血淋淋的半邊脖子露了出來:“他們怎麽了?”
劉平對他一揮手,把聲音壓到了最低:“今天夜裏不要鬧了,他們剛剛死了一娘一。”
小健了然的一點頭,把腦袋縮回了門縫。
賽維和勝伊都不說話,捧着毛巾靠着牆壁,四條細腿亂七八糟的伸長了,讓劉平覺得身邊到處都是腿。
他們哭一陣,歇一陣,後來還互相依偎着打了個盹兒。真正清醒之時,已是淩晨時分。賽維強撐着起身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找出一瓶濃濃的橘子汁。忽然回頭望向身後,她朦朦胧胧的看到了劉平。
劉平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很認真的問她:“要幹什麽?我幫你。”
賽維的各方面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又是一直在女校裏面讀書,異一性一的朋友幾乎沒有。劉平對她有了一點好意,她立刻就感覺出了。把冰涼的玻璃瓶子放在菜台上,她極力想要把紅腫的眼睛睜大,鼻音濃重的答道:“我想兌一點熱橘子水喝。”
劉平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終于找到了暖水壺。兌了三玻璃杯熱氣騰騰的橘子水,他用托盤端着往客廳裏走。賽維哽咽着跟在他的身邊,忽然把階級問題忘記了,隻感覺他很好。
三人還是圍坐在了地上,一人捧着一杯滾一熱的橘子水。勝伊無聲的啜飲了幾口,元氣略略恢複了一些。望着窗外天邊泛出的魚肚白,他啞着嗓子問道:“姐,大哥還在天津嗎?”
賽維點了點頭:“他說他馬上就回北京。爸爸上個月去了日本,家裏沒人主事。”
勝伊眨巴着幹澀的眼睛:“等到天大亮了,我們直接去火車站吧!”
然後他轉向劉平:“謝謝你,陪了我們一夜。”
劉平搖頭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生财之路斷絕了,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和對方的喪母一之痛相比,自己的饑寒雖然緊迫,但是也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賽維忽然開了口:“劉平師父,你若是願意的話,我們買票的時候可以帶你一張。”
勝伊驚訝的扭頭看她,而她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反正你在上海也是漂泊無依,如果到了北京,興許更好找活路呢。”
随即她又轉向了勝伊:“現在南北都一樣。就算上海更好玩,可沒有錢不也是白搭?”
勝伊沒見過賽維對哪個男人特别關懷過,如今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但是腦筋轉了一圈,他又感覺不可能。雖然他們姐弟倆是互相的低看,但是他想賽維再怎麽沒人要,也不至于一愛一上一個窮困潦倒的和尚兼神棍。
劉平隻是微笑,心中有些遲疑。要說走,當然容易,至多是浪費了兩個月的房租罷了;可是真去北方嗎?真去北方大概也不錯,上次到北京天津還是在十年前,後來一路向南,想再回去,然而炮火連天,就難了。
外面的大世界漸漸蘇醒,樓下的大街上開始有吃食擔子絡繹經過。賽維喝過橘子水後,打算去收拾行裝北上。不料她剛剛扶牆起身,就聽房門被人咚咚敲響了。
一天來一趟的女仆是有鑰匙的,當然不必敲門。賽維和勝伊又對視一眼,随即走去開了房門。原來敲門人是大廈裏的雜役,送來了一封剛剛到達的加急快信。賽維接信關門,一邊低頭看信封一邊轉過了身,走過幾步之後,忽然停了。
蒼白着一張臉擡起頭,她目光散亂的小聲說道:“奇怪。”
勝伊仰臉看她:“怎麽了?誰來的信?”
賽維站在原地,手有點抖:“是……是一娘一。”
勝伊一聽,也愣了。原來馬家二姨太的學問十分有限,大字認不了一籮筐,連唱本都看不明白,一輩子沒有正經提過筆,一百年和人通一次信,向來是勞駕賬房裏的老先生代筆。所以姑且不提信中内容,單說寫信行爲的本身,便已是罕見之極。再看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肯定不是老先生的作品,倒像是二姨太的親筆————馬家姐弟也曾偶然見過母親的賬本,上面一筆一筆記着的亂賬,就和信封上的字迹一模一樣,拙劣得可笑。
賽維撕了封口,從裏面一抽一出一張信箋展開來,就見上面筆畫漆黑,不是用毛筆寫的,也不是用鋼筆寫的。用指尖蹭了一下,蹭出一抹子黑色,竟然是畫眉用的眉筆。二姨太沒有寫過親筆信,生平第一次寫,裏面全是前言不搭後語的白話。姐弟二人湊上去一起讀了一遍,末了面面相觑的擡起了頭,互相大眼瞪小眼。
二姨太在信裏做了兩樁抱怨,一是大少爺和老爺吵得很兇,險些又動了槍;二是她最近鬧了奇異的心病,夜裏一閉眼就是噩夢連連。請了個明白人解了解夢,結果都是很不好的兆頭。最後她做了囑咐,讓一對兒女先不要急着回家,因爲自己的心髒總是怦怦亂跳,想要靜養,可是家裏太不安靜,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想去上海和兒女一起過秋天呢。
三件事情,讓二姨太寫了個颠三倒四;末尾她又強調了一句:“不要回家,錢不夠用,一娘一貼補給你們。”
拿着信坐回地闆,馬家姐弟全都心神不定的傻了眼————第一,二姨太居然親自給他們寫信;第二,二姨太居然會鬧睡眠問題;第三,二姨太居然沒有催促他們回家;第四,二姨太居然主動要給他們錢。
末了,是勝伊先開了口:“大哥又回家了?”
賽維看了看信,信上落款連個日期都沒有寫,隻能從信封郵戳上推測發信日期:“大概是在爸爸出國前回去的。”
勝伊咬牙罵道:“死瘸子,到了哪裏都是雞犬不甯!”
賽維立刻伸手拍了他一下,似乎是怪他當着劉平口無遮攔。及至把勝伊拍啞巴了,她想了想,反倒忍不住作了解釋:“我們的大哥,腿腳有些不方便。爸爸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有天喝醉了發酒瘋,開槍打傷了他。”
劉平了然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賽維又道:“我們一娘一……身一體素來都是很康健的。”
此言非虛,二姨太基本可以算作心寬體胖,人生的唯一事業是取一悅馬老爺,至高成就則是一舉産下了一對活潑潑的龍鳳胎。生下一雙兒女之後,她自覺地位有了保障,絕不會受到驅逐和冷遇了,便放心大膽的開始發福,終日唯一的運動就是打麻将牌。橫豎馬老爺也無意再臨幸她了,她索一性一玩完了吃,吃完了睡,由于胖,所以張着嘴打着酣,一旦入睡,雷打不動。兒女和私房錢是她的護身符,她很不贊成兩個孩子一起遠行,若是她說話算話而一雙兒女又肯聽話,她定然要把賽維和勝伊關在家裏。兩個孩子關不住,手裏的體己可是關得住的。二姨太很是有點小積蓄,永遠不動,因爲在大家庭裏沒有安全感,一旦馬老爺完了,馬家散了,她還可以買所小房,繼續過她胖太太的好日子。
勝伊拿過信箋又讀一遍,讀過之後低聲咕哝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娘一怎麽像轉了一性一似的?”
賽維立刻瞪了他:“别胡說八道!難道一娘一是早知道自己要走嗎?一娘一是擔心我們————”
勝伊止住了她後半句話:“我說的轉一性一,是指一娘一親筆給我們寫信。你看信裏的話,都是家裏确實發生的事情,沒什麽可瞞人的嘛!再說一娘一的一性一子你還不知道?連天津她都感覺是遠在天涯海角,她會無端的來上海?她舍得她的小房小院小牌桌?”
賽維眨巴眨巴眼睛,聽了勝伊的話,她不知怎的,脊梁骨忽然要冒涼氣。小鬼神秘不可知,很可怕;信上疑點衆多,也透出了一點恐怖的意味。扭頭再去看勝伊手中的信箋,雪白紙上,筆畫黑到刺目。二姨太雖然是個半文盲,可是精通化妝,總不應該用一支眉筆寫信。除非……
賽維看了劉平一眼,見他靜靜的坐在一旁,像一尊磐石,心裏就安定了一點,仿佛他是自己姐弟的保護神。把玻璃杯裏餘下的一點橘子水喝了,她垂下腦袋思索良久,最後擡頭說道:“勝伊,一娘一是不是心裏有話,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怎麽寫。于是……”
勝伊鼓着兩隻腫眼泡看她:“什麽?”
賽維垂下眼簾,慢慢的答道:“是不是一娘一有了什麽異常的感覺,但是她又沒有證據,所以隻能在信上寫出當時發生的實事?她不讓我們回去,是不是因爲發現家裏要出什麽事情?她偷偷的給我們寫信,是不是因爲有人盯着她,不許她寫?眉筆很軟的,寫過幾個字,筆頭就磨平了,非得再削尖了才能用。一娘一就算一時找不到好筆,随便用支描花樣子的鉛筆頭也比它強。一娘一又不傻,爲什麽非要磨損眉筆寫信?”
勝伊緩緩的點頭:“姐,你比我想得周全。”
賽維和勝伊本來打算清早就出發的,可是接了信後,越想越是糊塗,便耽擱在了房内。至于劉平,因爲并沒有受到驅逐,所以厚着臉皮守在姐弟二人身邊,曬着太一陽一聽人說話。及至吃過了午飯,勝伊認爲單是一胡一思亂想也沒有用,于是打起精神,還是想要去買火車票回家。然而未等他們出發,郵差又送來了今天的第二封信。
信上字迹醜陋,依舊是二姨太的親筆。賽維撕一開封口取出信箋,發現信箋上就隻有三個黑字:别回家!
二姨太是很明确的不讓兩個孩子回家,可是兩個孩子即便及時接到了兩封信,又怎能當真依言不回家奔喪?馬家從來就不是個祥和的大家庭,于是賽維坐在沙發上思索良久,最後擡頭對勝伊說道:“家是一定要回的,否則别說對不起一娘一,就從禮數上看,也不像話。不過一娘一雖然不管事,但是腦子一直不糊塗,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寫信阻止我們回家。家裏興許是出了什麽不爲人知的秘密事故,我們出來了幾個月,一直沒和家裏聯系,當然也就一無所知。總而言之,回家之後我們找個借口,全住到一娘一的院裏,一旦有了什麽變化,兩個人總強過一個人。”
勝伊的思想素來沒有賽維細緻,不過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仿佛有所感應似的,一聽就點了頭。
賽維又轉向了站在一旁的劉平,嘴唇欲言又止的動了一下。說老實話,她此刻有點心驚肉跳,勝伊也不是個有主意的,她很需要一位幫手。可是和劉平也不過剛認識了一天一夜而已,以一交一情論,似乎還不該和對方太親近。
她猶猶豫豫的看着劉平,勝伊有所知覺,也把目光移向了他。姐弟二人全都是微微的駝着背蹙着眉,一臉可憐相的注視着他。劉平迎着二人的目光,同時遲疑着說道:“如果二位用得上我,盡管開口就是。”随即他又笑了一下:“反正我是個無牽無挂的閑人。”
此言一出,馬家姐弟一起松了口氣。他們是沒人可以指望依靠的,如今突然多了個伴,也好。
此刻并不是一交一通繁忙的季節,不到傍晚,三個人已經進了火車包一皮廂。包一皮廂是大包一皮廂,上下共有四張床。三張床用來睡人,一張床用來放行李。劉平隻有一個帆布旅行袋,輕飄飄的不算分量。馬甲姐弟卻是各有一隻碩一大沉重的皮箱。賽維和勝伊換了素淨衣裳,并肩坐在小床上,仰頭看着劉平爬上爬下安放行李。劉平的動作很利落,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純粹隻是在幹活。等到把行李全安置好了,他又拎起暖壺,走去車廂盡頭打熱水。
入夜之後,三個人各就各位的躺好了,劉平睡在勝伊上方的空床上。胸前微微的有點涼,是貼身藏着一張紙符,符裏封着小健。雖然他說話不大中聽,但小健還是不想離開他。甯願随着他到處走。
包一皮廂裏很安靜,三個人都是無聲無息。賽維側身躺着,偷眼去看斜上方的劉平。劉平平平地仰卧在床上,胸膛一起一伏。賽維看慣了勝伊,如今見劉平比勝伊處處都大一号,就很感好奇;喪母一之痛漸漸淡化了,反正馬家就沒有過母慈子孝的情況,他們和二姨太已經算是親密,但是平日母親不管兒女不聽,感情也是深的有限。
“憑着他的窮法,可真是不成。”賽維随着火車的颠簸,一闆一眼的思考:“除非學習五姑姑脫離家庭。不過五姑姑養了十年的五姑父,最後五姑父還不是攀上富貴人家跑了?聽說五姑姑現在活得很凄慘,所以我還不能學她。”
夜色深重,她雙目炯炯的不能閉眼,念頭一會兒一變:“能不能托人給他找個小職位呢?五姑父是徹底的一浪一蕩子弟,他和五姑父還不一樣。五姑父在家橫草不拈豎草不動,他比五姑父勤勞多了。”
随着火車的颠簸和前進,她想得越來越遠:“他竟然窮到了穿破襪子的地步。等到了北京,我無論如何都要給他買一身新衣新鞋。”
賽維浮想聯翩,忘了時間。對面的勝伊和衣而卧,卻是早就睡了。勝伊連着受了幾日幾夜的精神折磨,如今上方多了一位私人保镖,讓他很有安全感,睡得格外踏實。
劉平靜靜的閉着眼睛,不睡裝睡。他知道賽維在偷看自己,不過并不動心,不是因爲賽維不好,賽維作爲一個幹幹淨淨順順溜溜的大姑娘,沒什麽不好的。但是,沒有可能和他配成一對。
他享受不到做人的好處,卻又處處受着人的規矩。對于賽維的窺視,他隻有斬截利落的四個字:高攀不起。
旅途通暢,劉平和馬家姐弟躲在包一皮廂裏,似乎也沒有做出幾場讨論,便進了北京地界。下了火車坐上洋車,他們一路走大街穿小巷,最後鑽進了一條大一胡一同裏。馬家雖然人多事多,但不是“詩書傳家久”的家族,馬老爺的父親在晚年發了家,家業傳給馬老爺,經過幾十年的經營,越發充實擴大。及至日本人來了,馬老爺見風使舵,依舊立于不敗之地。否則憑着當今世道的艱難,一般的漢一奸一都未必有資本供着兒女們吃喝玩樂。馬家的孩子們也知道父親有着大漢一奸一的名聲,不過看在錢的面子上,沒人敢向馬老爺提出異議。唯一敢和馬老爺對戰的是大少爺,但是大少爺常年住在天津,縱算父子雙方鬥志昂揚,可是掐架的機會也難找。
賽維帶着勝伊領頭走,路上還是一派平靜。哪知剛一進家門,臉上就顯出了哭相。把行李全一交一給門房裏的仆人,他們先對劉平使了個眼色,然後嚎啕一聲,一路哭天搶地的往後院跑。劉平進了院門,正在瞻仰迎面一座洋樓,冷不防聽了他們大爆炸似的哭聲,幾乎吓了一跳。随着二人一路向前小跑,他經過了幾重大門,幾叢花木,最後進了一處很一精一緻的小院落裏。賽維和勝伊一邊哭一邊四面八方的亂看,口中“一娘一啊一娘一啊”的亂叫。一個老一媽一子從房裏迎出來,是二姨太使喚慣了的人,如今見姐弟二人回來了,就垂着淚請他們進房。
賽維和勝伊對母親的屋子當然是最熟悉,此刻又是懷着心思,所以雖是一抽一抽一搭搭,兩隻眼睛卻不閑着。可是未等他們進入裏間卧室,外面忽然有個丫頭叫道:“二小姐三少爺,大少爺來了。”
賽維對勝伊一挑眉毛,然後獨自轉身走了出去。劉平還沒來得及進房,如今站在門口,就見院角的月亮門外青袍一閃,轉出了一位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
賽維眼泛淚光,倚着門框哭道:“大哥,一娘一現在停在了哪裏?到底是生了什麽急病?”
馬家大少爺拄着一根黑漆手杖,站穩之後喟歎一聲,仿佛對妹妹弟弟也沒什麽親一愛一之情,隻言簡意赅的答道:“醫生做了檢查,說是心肌梗死。”
然後他把眼珠轉向了賽維身邊的劉平。劉平和他打了個照面,發現大少爺生得濃眉大眼,鼻梁挺拔,身姿也算潇灑,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鼻尖略略有點鷹鈎,給他添了幾分一陰一鸷顔色。抛去年齡不論,單看面貌的話,他顯然是比賽維和勝伊都更能漂亮。
“這位是————”大少爺開了口,話說半截就不說了,隻對着劉平微微一點頭。
賽維搶着答道:“他是勝伊在上海結識的好朋友,這一路我們什麽都做不成了,全靠他來照顧我們。”
話音落下,勝伊也哭天抹淚的走了出來,鼻音濃重的喚了一聲“大哥”,然後嗚嗚的又開始哭。大少爺似乎是生出了一點同情心,唉聲歎氣的走上前來,對着劉平又一點頭,然後伸手說道:“多謝關照,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劉平和他握了握手,低聲答道:“我從小在寺廟裏長大,法名是劉平二字。”
大少爺答道:“哦……劉平師父目前還是出家人的身份嗎?”
劉平微一搖頭,笑而不語,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大少爺沒有得到明确回答,又不好追問,于是自我介紹道:“敝姓馬,馬英豪。”
劉平依舊是笑,笑得帶了一點傻氣。
馬英豪松了手,讓賽維和勝伊去前面樓内的靈堂中去看二姨太,語氣一溫一和,不帶情緒。又說:“一媽一一直守在靈堂裏。”
所謂“一媽一”者,乃是馬老爺前些年娶進門的正房太太。正房太太比姨太太們還年輕,今年不過三十多歲,當初如果不是一娘一家敗落,也不會嫁給馬老爺做填房。家裏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她生的,可是按照規矩,都得喊她一聲一媽一。馬老爺對她不冷不熱,她自己活得也是不冷不熱。
賽維和勝伊哭喪着臉,要跟馬英豪走了,兩人臨走前回頭看了劉平一眼,然後又支使老一媽一子給劉平倒茶。
劉平不動聲色的進了房。等到老一媽一子奉茶完畢退出去了,他從懷裏摸出紙符。扯住紙符一撕兩半,他對着虛空中淡淡的影子輕聲說道:“去,跟上他們!”
小健親一昵的在他頸間繞了一圈,然後一閃而逝。
不過半晌的工夫,小健回來了,是一一團一寒冷的光,就附在他的肩膀上。他端着一杯熱茶慢慢喝,同時聽到小健在自己耳邊嘻嘻笑道:“屋子裏面好多人,大姐姐和大哥哥換了白袍子,哭得像狗叫一樣。床上的胖婆婆好醜喔,頭發裏面還有根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