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張顯宗


劉平坐在老樹高高的枝杈上,前方就是天邊火紅的晚霞。太紅了,像一場大火,摧枯拉朽的燒過了整條地平線。一隻烏鴉在空中留下了一個漆黑的剪影,“哇”的一聲興高采烈,大概是因爲白晝結束了,它也要回家歇着去了。

劉平手裏捏着半個幹饅頭,想月牙如果還活着,晚飯也該擺上桌了。開飯之前是最熱鬧的,月牙一趟一趟的往房裏搬運飯菜和碗筷,同時扯着嗓子呼喚他和顧玄武。他和顧玄武都餓了,但是偏在吃飯之前都有事做,非得讓月牙三催四請。月牙氣得唠唠叨叨,先罵劉平:“把你那破書放下,大白天的不見你翻,天黑你倒用上功了!”然後再嚷顧玄武:“你說你從下午就吵着餓,餓到現在飯菜都好了,你咋還鑽茅房裏不出來了?”

他跟着湊趣:“可能是餓得厲害,已經在裏面吃上了!”

月牙笑出了聲音,同時顧玄武走出茅房,氣吞山河的發出了質問:“誰他媽又拿我開心呢?”

劉平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

家裏沒了月牙,就不成了家。前些天忙着辦喪事,亂七八糟的倒也把日子混了過去;及至喪事結束、日子清淨了,他和顧玄武才發現他們沒有家了。

勤務兵從館子裏買回飯菜送進上房,他和顧玄武相對而座,沒滋沒味的填飽肚皮。太冷清了,太荒涼了,能讓人吃出歎息,吃出眼淚。

劉平和顧玄武都不說話,都知道爲期一年的好日子,結束了。

劉平上了豬頭山,該去的遲早要去,該來的遲早要來。一年的光陰成了黃粱一夢,他獨自坐在老樹枝杈上,把餘下半個幹饅頭塞一進了嘴裏。舊日的空氣漸漸包一皮圍了他。。

咽下饅頭又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劉平向後依靠上了一根枝杈。暖屋子熱被窩都不再有了,他從懷裏摸出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月牙歡天喜地,肩膀挨着肩膀,腦袋抵着腦袋。月牙說他比自己照得好,如果梳起小分頭,會像電一影明星;月牙還說以後每年都去照一張一合影,一張一張攢起來,倒要看看自己咋變成個老太太的。

可是他們隻有一年的光陰,他們的合影,也隻有一張。照片上的月牙笑成了個圓圓滿滿的蘋果臉,以至于她看到照片後有些懊悔,忍不住問:“我是不是笑大了?”

劉平把照片揣回懷裏,心中沒有風也沒有雨,空空蕩蕩一望無際,什麽都沒有了。

顧玄武奉了劉平的命令,把自己的心腹副官派去了火車站,讓他去天津尋找出塵子。出塵子或許不在天津,不過沒有關系,反正他是個有名的人物,隻要想找,肯定能有法子找到。

然後他搬到了窯子裏住。家裏沒了月牙,又跑了劉平,如今簡直成了他的禁區。他沒法回去睡覺,因爲觸目之處全刺眼睛。三個人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混了一年,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生活中竟然處處都是月牙和劉平。

枕着雙臂躺在軟床高枕上,他沒有和身邊的妓女玩笑,而是沉沉的想起了心事。

他在想劉平和豬頭山。劉平說要等嶽绮羅來找他,所以要去豬頭山等待。顧玄武起初以爲他是怕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故意想要遠離自己,然而三言五語的追問過後,他又感覺劉平仿佛别有主意,隻是不說。

這讓他有點不痛快,認爲劉平和自己不親了,不過還是罵罵咧咧的發表了意見:“你不知道豬頭山上有鬼啊?到哪兒等不是等?這一帶别的沒有,山有的是!青雲山,小黑山,妃子嶺……你上哪座山不行,非得去豬頭山?我告訴你,我現在一提豬頭山就吓得腿肚子轉筋,山上到底有什麽,當初咱們三個可是親眼見過的,我不信你一點也不怕!”

然而劉平不聽話,也不解釋。

于是顧玄武換了策略,又問:“那你打算在山上住多久?山上要什麽沒什麽,如今野菜都老了,也打不到正經動物,你在山上喝風屙屁?”

劉平對着他笑了笑,還是要去。

顧玄武氣得一揮手:“滾你的蛋!”

等到劉平當真滾蛋了,顧玄武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回憶了一遍,怎麽咂摸怎麽不是味。豬頭山上除了有個鬼洞之外,其餘地方再無奇異,和周遭所有的山嶺一樣。劉平死活非上豬頭山不可,也許就是爲了那個鬼洞。自己當初帶他進過一次鬼洞,差點沒被鬼手拽進洞壁裏去,現在還是噩夢的源泉;逃上地面之後,劉平鬧了脾氣,因爲洞裏太危險,他也怕被鬼手纏住。聽劉平的意思,似乎是凡人被鬼手抓住之後,無非就是一死;而他既死不成,又逃不出,豈不是陷進了活地獄裏?

顧玄武犯了疑心病:“他不會是要在鬼洞裏面做文章吧?”

自從月牙死後,劉平一直是悶悶的,未見得多悲傷,倒像是若有所思。顧玄武看了他鬼氣森森的一陰一郁樣子,幾乎有些怕。如果劉平一夜之間變了妖或者吃了人,他都不會太驚訝。

鬼洞裏能做出的文章,無非是把嶽绮羅誘進去喂鬼。可是話說回來,嶽绮羅前腳斷了氣,後腳就能轉世投胎。活上十來年,又是個新的嶽绮羅。劉平早就說過嶽绮羅不能殺,殺了之後更麻煩;可見他是别有心腸。但到底是什麽用意,顧玄武思來想去,可真是猜不透了。

顧玄武想親自去趟豬頭山,把劉平拎回來拷問一番,不說就揍,打服了算。然而劉平早在上山之前囑咐過他,萬萬不許他進山尋找自己。顧玄武見識過了月牙的慘死,不能爲了好奇心搭上一性一命,所以在去與不去之間,他長籲短歎的猶豫不決,實在是拿不準主意。

顧玄武在妓院裏輾轉反側,不能入眠。與此同時,劉平卻是在樹上入睡了。

除了顧玄武之外,嶽绮羅也在失眠,陪着她的人,還是張顯宗。

嶽绮羅坐在豬頭山中的密林裏,仰起頭可以可見漫天星辰。張顯宗遠遠的躺在一叢荒草裏,因爲自慚形穢。

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逃出千佛洞的,連他們自己都不能詳盡的描述。半邊身一體上的腐肉都被怪物的尖爪利齒撕扯掉了,綠油油的草葉穿過了他的肋骨,肋骨不幹淨,上面還存留着絲絲縷縷的血肉。

左臂也沒有了,原來肉一體真是脆弱之極,能夠腐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幾天他還能用左手扯下月牙頸上的荷包皮荷包皮裏有黃符,會傷害嶽绮羅,但是他不怕。

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左臂的骨頭零落分解,最後竟是一節一節的自行脫落盡了。

失了左臂,他也不心疼,因爲他活夠了。

忽然,嶽绮羅開了口:“你爲什麽不聽我的話?”

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帶着怒氣:“當時爲什麽要躲開?”

今天下午,在他們進入豬頭山之前,嶽绮羅給他找到了一具新的身一體,是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挑着扁擔立在山路上,魂魄已經被嶽绮羅勾了出去。類似的試驗,嶽绮羅已經做過一次,然而失敗了,因爲張顯宗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弱,已經不能控制完全陌生的身體。

她不甘心,還要再試,然而張顯宗避開了。

猛然扭頭望向張顯宗的方向,她提高了調門,惡狠狠的說道:“你到我面前來!”

張顯宗緩緩坐起了身。明亮月光灑了他一頭一臉,把他曝露出來的頭骨鍍成銀白色。他的面孔已經近似骷髅,僅在腮部還存留着一點皮肉。行一屍一走肉是見不得天日的,隻有他敢在大太一陽一下走,一方面是因爲嶽绮羅法術高明,能保護他;另一方面,則是他在拼命。

他沒有命了,可是依然在拼。他的靈魂已經很虛弱,他心裏明白,他甚至能夠預感到自己終有一天會無可挽回的魂飛魄散。

窸窸窣窣的起身爬到了嶽绮羅面前,他讓她看,希望她看到惡心看到吐,看到永生不想再看。這樣他會走得更安心,不再留戀不再妄想。

然而嶽绮羅目光森冷的凝視着他,神情并無波瀾。

她也快要支持不住了,支持不住了會怎樣?她不知道,不過至多就是一死,而她并不怕死。

把手伸向張顯宗的面孔,她從他空洞的左眼眶中捏出一條蠕一動的蛆蟲。左眼珠是昨夜脫落的,他隻是一低頭,它就無牽無挂的落在地上,潰敗的砸出一攤膿水。

“你堅強一點好不好?”嶽绮羅彈開蛆蟲,肮髒的小一臉上沒有表情。

張顯宗輕輕動了動右手,一截指骨脫離關節,靜靜的留在了草地上。他無法露出笑容了,心中隻有無盡的疲憊與悲苦,以及一點意外的小幸福:“绮羅,謝謝你。可是……”

未等他把話說完,一個白影飄然而至,是附了魂魄的紙人靠近了,雙手掐着一隻小小的灰兔。嶽绮羅揚手接過半死不活的兔子,低頭一口咬上了兔子的咽喉。小灰兔在她手中微弱的一抽一搐着,而她捧着兔子仰起頭,像是捧着一隻水壺,閉上眼睛汩一汩的吸血。

她不怕死,可生死畢竟是件大事情,如果能活,還是活着更好。

雖然張顯宗已經腐朽到了不大能動的程度,可是嶽绮羅自能驅使身邊一切魂魄,并不缺少喽啰。大白天的,她雙手捧起一隻肥田鼠,仰起頭幾口吸盡了鮮血。指尖一捅一進死鼠的傷口裏轉了轉,她轉身在張顯宗的身上畫起了符。

張顯宗委頓在樹蔭下,情形類似一具最糟糕的腐屍。肉體潰敗着,魂魄的光芒也越來越弱,所以嶽绮羅須得在他身上一道一道的加符,極力想要鎖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在大太陽下魂飛魄散。

張顯宗的喉嚨已經爛穿了,讓他不能再發出聲音。右眼的眼珠深深陷進眼窩,無法轉動了,可是還能依稀看到嶽绮羅。嶽绮羅越來越髒了,頭發亂蓬蓬,臉上橫七豎八的抹着血痕,看起來正是一個最凄慘的小叫花子。

可憐,真可憐。她殺人,張顯宗認爲不算什麽;她殺不到人,張顯宗悲哀的望着她,就感覺她太可憐。

嶽绮羅畫完最後一筆血符,然後摘下一片草葉擦了擦指尖。抱着膝蓋席地而坐,她忽然托着腮揉了揉,低聲咕哝道:“牙疼。”

張顯宗無能爲力的癱在陰影之中,心裏想:“她牙疼了。”

嶽绮羅漫無目的的坐了一天,傍晚時分她又餓了,于是砸爛了田鼠頭,一吮一吸到了有限的一點點腦髓。用沾染着紅白黏一液的手指從懷裏摸出三張紙片,她漠然的向外一甩。還是沒有找到劉平,可是據她所知,劉平就在豬頭山中。

夕陽将落未落,她的身邊幻化出了三個紙人,替她四處遊蕩,一邊尋找劉平一邊打獵。摳出田鼠眼珠也塞一進嘴裏,她的舌頭和眼珠打了架,滑一溜溜的沒有立刻下咽。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了一番,她最後仿佛痛下了決心似的,一口咬爆了口中的眼珠。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草叢中騰起一一團一無根的火焰。她猛然擡頭,就見火光一閃即逝,瞬間照亮了劉平的身形。月黑風高,劉平站在随風搖曳的野草之中,鬼魅一般無聲無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嶽绮羅并沒有起身,雙手向下垂到地面,她現在和劉平已經無話可說。其實根本就不曾有過什麽愛情,她想,自己隻不過是對他好奇。幾輩子了,一切都在變,隻有好奇心不變。如果不是因爲好奇,她當初就不會把心血和生命全耗在道術上,後來更不會把自己修煉成了妖魔。

指尖輕輕的動了,她不動聲色的開始畫符:“我知道你一定在山裏。”

劉平擡起右手,露出了柄雪亮的短刀。左手掌心緩緩撫過刀刃,他在疼痛中驟然沖向了嶽绮羅。而嶽绮羅看清了滴血的短刀,登時勃然變色。放棄了手下尚未完成的符咒,她起身對着劉平一甩衣袖。可是未等紙人出手,劉平的刀已經一逼一近了她的眉心。可是就在寒光将要劈下之時,一道黑影斜刺裏沖出來,硬生生的替她擋了一刀。與此同時,白色紙人幻化成形,嶽绮羅在一刹那的猶豫之後,扭頭就跑。

紙人是不足畏懼的,一把火便能把它們化爲灰燼。而地上的張顯宗一抽一搐成了一一團一肮髒的骨肉。刀刃上浸染了劉平的鮮血,破了嶽绮羅施加給他的所有符咒。黯淡的魂魄忽然明亮了,回光返照之後,便是一場痛苦的魂飛魄散。

劉平低下頭,饒有耐一性一的等待張顯宗徹底死亡。他知道張顯宗會爲嶽绮羅擋刀,就像月牙會爲自己開槍一樣;嶽绮羅殺不得,張顯宗還殺不得嗎?

一個一個來,誰也錯不過,誰也逃不脫。他什麽都沒有,唯有時間無限。

劉平燒掉了張顯宗的骸骨。火苗微弱,在夜風中微微的顫一抖,像一顆垂死的星星墜一落在地。嶽绮羅藏在不遠處的一小片密林裏,左眼死死的盯着火光。右眼一脹一脹的劇痛了,痛到牽扯了她的心髒。

火光熄滅之後,山林歸于漆黑寂靜。嶽绮羅坐在一棵老樹下,無聲的翕動了嘴唇:“張顯宗。”

她以手托腮,不帶感情的發出聲音:“張顯宗,我牙疼。”

向後靠向老樹樹幹,她繼續自言自語:“這輩子沒活好,很糟糕。”

劉平沿着山路走,一直走到了鬼洞附近。随便找了一棵樹爬上去,他察覺到周遭遊蕩着無數鬼魂,全是嶽绮羅的耳目,自己可以守株待兔了。

除了他和顧玄武,恐怕再也沒有人會想到樹下竟然藏着一處洞一口。從樹上向下看,是勻勻的一片綠草,地下本來還有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闆,被他前幾天掘了出來,擡到了十米開外的一道土溝裏。石闆太重了,記得當初他和顧玄武合力才能掀動;可是如今他單槍匹馬,卻也搬運成功了。

石闆沒有了,改用細樹枝橫七豎八的搭出骨架,上面蓋一層席子,再蓋一層草皮,能禁得住一隻大号的野狗踩踏。

劉平像一條蟒蛇一樣,長長的趴在了枝幹上,怔怔的望向地面。

“如果我在裏面陷了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他想:“那它算不算是我的墳墓?”

然後他搖了頭。墳墓是安靜的所在,他充其量隻算是堕進了地獄。

可是,他随即又想:“沒關系,我不急。”

世間沒有了月牙,他永恒的流放就又開始了。

淩晨時分,劉平被一陣響動驚醒了。

他依然趴在樹枝上,睜開眼睛望向下方,他看到了地上一片波一浪一起伏,不是野獸,是十幾名行一屍一走肉的脊背。它們四腳着地的往前走,大多都還保留着肮髒惡臭的衣裳,是軍裝,因爲幾個月前剛剛開過戰,山下是條過兵的道路,炮火不斷,不會缺少一屍一首。

行屍的目标,顯然就是他所栖息的大樹。而劉平擡眼向前,看到了行一屍一後方的嶽绮羅。借着稀薄黯淡的晨光,他看到嶽绮羅也在仰臉凝視自己。

嶽绮羅變樣子了。

她曾經稚一嫩一白皙的小一臉,現在已經在血痕下面呈現出了衰敗的青灰色。淩一亂的齊眉劉海下,她的右眼不再黑白分明,而是通體轉成了血紅顔色。

“知道我要幹什麽嗎?”她出了聲音。

劉平纏在樹枝上,一雙眼睛陷在了一陰一影裏:“殺我?”

嶽绮羅笑了一下:“非也”

劉平把下巴抵上了粗糙的樹皮,眼中光芒一轉。天光越來越明亮了,可他的瞳孔依然黑得如夜:“一個意思,沒有區别。”

嶽绮羅把雙手揣進了袖子裏:“你我之間,談生談死都沒意義。”

行屍緩緩靠近了大樹,顯然,它們異于同類,竟然已經不怕一陽一光。姿态僵硬的直立了身一體,它們作勢開始爬樹。爬是不容易的,可是隻要想爬,疊羅漢都上得來。

劉平知道自己落入行一屍一群中,必定會被撕咬成爲碎片。對着嶽绮羅又瞟一眼,他心裏有了數,順便緊了緊系在背上的短刀。

嶽绮羅仰着頭,等着看一場好戲。等到劉平殺光這一批行屍,她會再召一批,讓他殺個夠。不是會殺嗎?不是會把張顯宗燒成灰燼嗎?很好,讓他殺,倒要看看他有多少力量!

果然,随着行屍的逼近,樹枝上的劉平爬起來了。

他險伶伶的蹲在樹枝上,一隻手擡起來,握住了後方的刀一柄一。樹枝一顫一顫,快要禁不住他的重量,而一隻行屍已經上了枝杈,正在東倒西歪的向他爬行。可就在腐爛的手掌搭上樹枝的一瞬間,劉平忽然縱身向外飛躍出去。借着樹枝的彈力,他從天而降,直撲嶽绮羅!

嶽绮羅當即後退一步,正要有所反應;不料劉平下落之後就地一滾,随即一躍而起,瞬間沖到了她的面前。張開雙臂抱起了她,劉平向後一仰,合身砸向起伏草地。隻聽“喀嚓”一聲,草地豁然開裂,兩個人已然相擁着墜入了深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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